附錄三、
醫、病之間記事
黃文龍
「嘛是醫生—走入醫業」
一九七一年夏,搭車驅馳在返鄉的鄉道上,雙親和老祖母從車中的收音機聯考放榜聲中,得知我被分發在南部私立醫學院。未更上層樓躋身國立級醫學院,以和父兄同為校友,或多或少引發二老美夢未圓的遺憾與唉嘆。
「嘸魚蝦嘛好,嘛是醫生仔!」老祖母的開腔與豁達知足,方打破車中的午後沉悶,而使聞者釋然而笑。
就這樣,我跟「嘛是醫生仔」的一些人走向南方,走入攸關生老病死的醫業長路。
歷今二十有三年的不歸路,受、想、行、識的種種,倒也覺得不虛此行。
下述幾則經驗、心得,其實真正感覺是,五味雜陳不知如何述說。想來怕是,做為醫門的第二代,竟然生產力與經濟力不如前朝;只好一番緬懷,另加冀望,寄望全民健保福利巨傘下的醫病關係福利共生;互利其生,則蒼天有眼、庶民有福。
生死印象—死得瞑目
某年返鄉,目及外科醫師的父親急救一名車禍患者。幾經救治後因回天乏術,經親屬同意下宣告放棄。逝者卻睜目未閉,狀極悽然哀傷。父親幾度以手閉合其眼皮而不可得。俟家屬(雙親)抵達,似聞哭泣聲後,其家屬復以手閉合其眼,竟然不再張目,好像安詳離去的情狀。旁觀者均動容。
奇妙的親情,還是眷念世情,不忍遽別!?
兩軍對決—醫療糾紛
某年夏季,自學校返家門,父親診所外人群聚集,或許是又有意久事件。診所對面竹籬笆旁水溝岸,卻或蹲或立,七、八名江湖人物凝視四方而氣氛詭異。
事出於一名鄰近失怙女孩因盲腸炎經家屬陪同求診,經建議開刀治療未果。數天後,因食用番石榴而腹痛加劇。經勸之轉診省立醫院,以免延宕就醫。她的親友則下跪請求無論如何要收容以救一命。熬不過家屬的請求,當晚即施行急診手術,發覺盲腸已破且併發膿腫。隔日則罹敗血病而逝。
家母心有未甘,急難相助卻惹來是非。朋友們看不過去,也招來江湖兄弟若干,圍堵診所門前;兩軍對峙,令我終身難忘。
事過後,父親兄淡然說聲:「當醫生,一生總難免遇上不順遂的事。」在往後的行醫生涯裡,他未曾放棄自己執著的醫病之間的倫理,但是對於不平常的病情與請託,更加審慎將事。
醫德、醫得
友人提起,曾在北部名教學醫院實習。有一天,隨主治醫師例行巡診病房。離去某病房時,病家(屬)忽然掏出一包『禮』,該主治醫師則動作熟練似的塞入胸口衣袋,咧嘴向眾隨行小醫生稱:「這是醫得,醫生應該得的。」眾皆竊笑。
筆者想起一則古老咒言:(摘自牟斯著:禮物)
汝已贈禮,但汝未贈愛心之禮,汝未贈仁心之禮;
汝恐早已一命嗚呼,若非我先預知危險。
據聞,Gift,其有禮物與毒物的雙重寓意。難怪,紅包禮在普遍存在的社會現實中,獨醫界特別引人非議。
理想的醫病關係是互動的
正常的醫病關係,會表露出人性由衷之情。康復的患者,只要具有不太離譜的性情,離去之時,總會有種注入心靈深處的目光印象。這類人性經驗,其實是醫者最高的享受與報酬。在家門中,我有幸習得這類經驗。而社會對醫者的期待,也是此類人道上的強烈要求。
只是我們希望社會不要忘掉,醫院是生、老、病、死的場所,有最美好的事,也就有最醜陋的事,這是一種存在社會現實事實。
需要包容的,是彼此(
醫業人員與病象),而不是無知、誤解而造成衝突,或淡然以對的。
~本文摘自《台灣素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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