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玉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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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8年9月15日屏東、南台的甜根子草(Saccharum
spontaneum)早已全面盛花;9月19日八掌溪河床隨之引燃;秋分(9月23日)前,則中部地區全面怒放。
就在甜根子草擎舉年度盛景的時分,我接到「台灣二林蔗農事件文化協會」的信函及邀請函,說是「2018台灣二林蔗農事件93週年紀念國際學術研討會」於9月30日,假台大總圖書館國際會議廳舉辦;10月14日則在彰化二林國小的歷史建物大禮堂,進行裝置藝術展,要我主持並評論范晏暖教授的論文〈「二林蔗農事件」的裝置藝術展:緣起、設計構造〉。找我的理由是:甘蔗跟土地生態有關,學生態的,且跟文史或藝文有所牽連者,那就是你!
準此非邏輯的「聯想」,當我回答「好」一個字的時候,正巧我飛車瞥見八掌溪橋頭,第一叢盛開的甜根子草花序穗,美得有些哀傷。
由甜根子草開啟「二林蔗農事件」的背景,大概是前世今生,時空人文很是恰當的序幕,因為,甘蔗的親本或原生父母,有可能來自甜根子草與五節芒的雜交再變異,無論是生存的環境條件、物種習性,彼此存有層層套疊、難以徹底切割的糾纏!
台灣甘蔗的合宜生育地,正是介於甜根子草與五節芒之間。
從歷史的進程檢視,台灣最早利用或種植甘蔗的「直接」文獻,殆為元帝國時代,西元1349年南昌人汪大淵著有《島夷志略》,提及台灣的原住民「煑海水為鹽,釀蔗漿為酒」,他也敘述澎湖是「有草無木」而山羊遍野。然而,我不認為他來過台灣。
真正將甜根子草或五節芒的生育地,改植為蔗田的經營,必須到了荷蘭據台時期才展開。荷蘭之前,台灣西南半壁各大河川沖積、淤積平原,以及河床開闊地,愈是平常受到洪峯切割、沖蝕的河床行水區,愈是以甜根子草為植群的大宗,五節芒則只少量伴生;愈是穩定的離水乾旱地,則以五節芒為主要,兩者合組台灣自然時期的「草萊之地」的主體,也形成台灣人在1980年代之前,邀請朋友來自己家裡的慣用謙稱語:「來阮草地𨑨迌!」,是國府引進大量「外省人」,以及農村逐次遞變為鄉鎮、都會化之後,台灣人謙稱自家為「草地」的慣習,才漸次淡忘,乃至有了「寒舍」之類的「外來語」所代替。
而「草萊之地」、「草地」與「鹿田」,原本是梅花鹿、平地羌(獐,已滅絕)的原鄉。
荷蘭人獵捕梅花鹿,也將鹿田改植為甘蔗。種甘蔗成本低,不須大量水源的灌溉,省下大筆水利的經費。是因為蔗糖的利潤之後,才有能力開圳灌溉、營造大規模的水田。
荷蘭、鄭氏、清國等270餘年的農業經營之後,甘蔗的「媽媽」──甜根子草,逐漸退卻到全台151條河川及其支流的河床地或行水區。
過往我常解說:當蜻蜓逐漸增多,一百五十一條河川白了頭,就到了吃月餅的時候了。也就是說,中秋節前後,是甜根子草花果序的當季。甘蔗則不然,甘蔗的花果期過往是在12月下旬至隔年1月的中旬,除非因為地球暖化,物候大亂,或特殊處理,否則今年中秋節之後的第20天(10月14日),是看不到甘蔗花的吧?
禾本科的花序、小穗等等,存有植物學上複雜的顯微解剖的特定名詞,「花穗」這字眼,可以說是某種象徵意味而已,在這次的裝置藝術展,還好不需要精準的字詞或對植物的知識,而且在二林國小大禮堂的地面,以地景藝術要營造蔗田的場景,地面圖形「選用象徵甘蔗花盛開的造型來呈現,傳達此一歷史事件的發生後,期待未來台灣在歷史傷痛下,呈現更真實呈現的台灣人的歷史,與土地情感的連結更加緊密,並傳承與教育後輩……」;「造型上以(甘蔗)花穗為六組開放式圓形……」,云云。
甘蔗園甘蔗開花。 |
這次的展場以及丟給我講評的「論文摘要」,首先我就按照二林蔗農事件文化協會魏執行長給我的提示:植物、甘蔗、生態的角度切入,可是我一看甘蔗的內容,馬上察覺我必須要放棄我對甘蔗的認知或知識,因為這個展場及論文只是藉由甘蔗這實體的一種朦朧的「意象」,要呈現不公不義的剝削蔗農的事件,主題在人、在台灣的農運,以及藝術所可提供的,多面向的反思或刺激。
所以我不是要「評論」,我只做些微的補充或註解。
關於甘蔗,我只加註如下:
1.台灣一般吃食的紅甘蔗,中文俗名叫做秀貴甘蔗,學名是Saccharum
officinarum;製糖的是白甘蔗,學名是S.
sinense,在植物分類學上是不同種,而白甘蔗在遠古時代的祖先,可能是甜根子草及不同屬的五節芒雜交所產生。紅甘蔗則可能來自新幾內亞、印度等地。(郭華仁教授的訂正如下:S. sinense就是竹蔗,1895年之前所種的。後來引進印尼的POJ蔗,應該是S. officinarum與其他種的交配後代。透過多次雜交育種,現在的白甘蔗應該就混了好幾個種了。)
2.台灣蔗糖的古典資訊可以參考:台灣銀行金融研究室(編),1950?《台灣之糖》;台糖出版的龐多圖書及資訊,例如《台糖40年》。
3.台灣的米糖問題,可參考台灣銀行經濟研究室編印,1954?,《台灣米糖比價之研究》,台灣研究叢刊第24種,等等。
其次,我以丟給我的「論文摘要」的順序作些微註解,內文的錯字、誤植就省略不談,只是有點小小的希望,希望主辦單位在今後,如果要辦「學術研討會」,則寄給相關主持或評論人的資料可以完整且錯誤少一些。這次似乎迫於時程,而有不少「苦衷」吧?!
一、前言
交代二林蔗農事件發生於1924、1925年間,因林本源製糖公司收購價格太低,引發農民運動。
其將「事件起因」歸咎於第一:「米糖相剋」問題,其次是「工業日本、農業台灣」的政策。
個人認為這「兩大原因」似乎不是關鍵!
台灣從日治時代迄今,歷經南糖北米、米糖比價、米糖相剋、一糖二米(1斤糖價2斤米)、增米減糖、增糖減米等等,非常複雜的農經、國貿等等問題,乃至今日,1公斤二砂36元,1公斤米價從36到310元,一直都無法「定論」,也非「科學」統計所能下達明確的結論。
我講的不是是非對錯或真、假值的問題,歷史上除了少數如製造原子彈等工技理性的自然科學以外,多麼「正確」的見解,幾乎也從沒能解決什麼社會問題?!(好悲哀的歷史!)
如同228事件說是「取締私煙」所引起,對也不對,對都不清楚歷史背景的人這樣簡要說,不是很荒謬嗎?當然誰都承認「取締私煙」是引爆點、導火線、第一槍!
二林蔗農事件當然是政治問題、次殖民地問題、階級鬥爭問題、以台制台問題、普世人性問題……,我個人是不會講成「米糖相剋」問題,如果這樣說,相當於放縱了「元凶」,只找些抽象的替死鬼吧?!
二、藝術家用作品闡述歷史
這個標題的文字似乎有些偏向「中性」,反而忽略掉了藝術的本質或特徵。
人類之所以脫穎而出,主要因素是智能及群性互為因果的演化而來,而且,表達在彼此的溝通與合作,也就是各類型符號。
語言、文字由此而來,且發展出富含更大「能量」或感染傳播力的特殊語言、文字,包括咒語、文學、詩歌等,而繪畫最具體,呈現在數萬年前的石壁上,展示某種宗教藝術或團體合作狩獵等等,且平面表述尚不盡意,雕塑就浮現出來;山歌變化、向度有限,輔助的工具不斷增加,因應不同環境特徵,文明或文化變遷演化。
在我心目中,尋常溝通、傳導的媒介、工具、載體、方式等,不足以充分反映內心世界之際,就有些人賦予這些傳遞(行為及媒介)更豐富的內涵、暗示或啟發性的更大功能,甚至於神祕的力量,於是,超越尋常表現的東西,我把它們叫做「藝術」,所以我從高中時代便認定「好的藝術足以反映特定時空文化的集體夢魘或希望,甚至跨越種種藩籬,表達普世人性等」。
另一方面,事實上宇宙萬象本來就是無窮繁複的「裝置藝術」,只是一般人看不出來、感受不足?而透過族群、社會近似的共同記憶或種種方式,經人巧思、布局,達成更大共鳴、刺激引發等,蔚為超越感官的盛宴、勁爆能量的場域,在我而言,都是人文的「裝置藝術」。
然而,對於不熟悉「人文藝術」表達的人,或說藝文涵養天差地別,何況太熟悉某類型藝文的人,也很可能是另種恐怖的自我框限,因此,適度的補充連結橋梁的解說,會是大有幫助的。我也不認為世界各國各類藝文都具足「普世人性」的!
因此,范教授的第二節「突然」出現德國表現主義版畫及雕塑家,凱特˙柯維茲(Käthe Kollwitz,1867-1945),一小段錄自維基百科的文字等,除了將中文譯名的「柯勒惠支」改成「柯維茲」之外,連標點符號都一樣!
殘缺的一小段,只在文後表明(本報告引用圖片及資料接引自網路和書籍翻拍,目錄日後列上補充)!
坦白講,我已經盡一切我的可能「只看正面」,而不下「評論」。
關於表現主義、版畫、柯維茲等,建議讀者參看國人自行消化、解讀的第一手圖書:彭宇薰教授(2006)的《相互性的迴盪──表現主義繪畫、音樂與舞蹈》,典藏藝術家庭公司。
我推測范教授的全文,必會提到柯維茲強烈地影響中國的魯迅,乃至文後被國府槍殺的左傾藝術家黃榮燦等等,之與台灣二林蔗農事件前後,非常複雜的直接、間接、迂迴等等的連結。
讀者如果有興趣了解藝術文化跨界的各種聯結,直接搜尋或閱讀彭宇薰教授的系列著作。
彭教授相關專著。 |
范教授的大作,接著談「台灣農民自覺運動」,1924年「林本源糖廠事件」之「二林蔗農組合與社會運動」,乃至「藝術家的台灣土地情懷(藝術家與作品)」,歷來的探討及文獻等汗牛充棟,無庸我班門弄斧。
我認為范教授的重點在於實際展場的當下氛圍,而非丟給我預覽的文字糟粕,現在容不得我置喙,我誠懇地拜請台灣人民10月14日,光臨二林鎮二林國小大禮堂感受!
啊!關於台灣文化、藝文、哲思、宗教、自然生態、環境等等議題,我的感懷、感觸、感嘆、心得等,多到只能沉默!感謝主辦單位讓我學習。
註:引用原文中的錯字,本人未予修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