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ibotium taiwanense
陳玉峯
金狗毛。
台灣在1970年代暨之前,現代醫藥尚未普及,鄉間人家不時「畜養」一、二隻「金狗毛」,聊備不太嚴重的外傷敷用,我小時候阿嬤就在客廳桌籃內「恭奉」著二、三隻。有次我跌倒,腳部擦傷了一片滲血,阿嬤隨手從「金狗毛」身上抓取一小把金褐亮麗的鱗片,替我均勻鋪在傷口上,果然很快地止血而不再疼痛。
阿嬤還以米酒漱口後,再含口米酒噴向金狗毛,說:
「要餵它米酒,毛就會再長出來⋯⋯」
金狗毛通常有四條腿,但常長短不一;並非每隻「狗」都四肢頭尾健全,事實上最多的,都是「殘障兒」,常常不易看出「狗」型。
約1980年代以後,挑著兩竹籃叫賣金狗毛的小販消失了,市場上也不再擺攤。現今呢?很罕見的,且已易名為「工藝品」,不再是居家生活醫療外用。
金狗毛的「腳」其實是「台灣金狗毛蕨」巨大葉片的超長葉柄的基部,葉柄基是從一團團根莖上長出來的,隨著不斷冒出的根莖芽頭伸竄,作無性繁殖的同株擴展。採集人通常挖出根莖團,剪掉葉片,只留四個葉柄基加上根莖頭(即狗身),倒立過來,找處最像狗頭的部位,黏插貼上兩個眼睛,成了金狗毛。
根莖頭及葉柄基密生金褐或金黃色的大又長的鱗片(註:單細胞相連長出的叫毛;多細胞橫長、縱長成片的叫鱗片),我在1980、1990年代演講、解說時,想當然耳地亂蓋:
「蓬鬆的鱗片敷在傷口皮膚上,功同棉花止血、吸血,擴大血小板接觸空氣,發揮凝固、護膚的功能,另外送你一堆雜菌,促進或刺激免疫系統的啟動,因而有助於傷口癒合;至於阿嬤噴米酒,算是定期消毒。『拔毛』之後,是否還會長出?如果是新鮮的根莖,本身還是活體,是會長出的;而乾燥老死的根莖不會再新長,所以家中的金狗毛只能使用一段時程,或幾個月吧?端視環境溼度而定⋯⋯」
現在想起來有點信口開河、不好意思,雖然「言之成理」。
小時候阿嬤怎麼說,小朋友怎麼信;長大後,天公伯仔怎麼說,怎麼質疑,但只要言之成理,絕大部分人不在乎,更不用說去檢驗、證明,生活中數不清的事例,誰也不可能事事驗證,只能在常識的範圍「自欺欺人」;有了年歲以後,人說不打誑語,細數長落,「發現」只能沉默?!究竟要真確、真實到什麼程度,隨人而如光譜的漫長不一,誰也說不準。偏偏想起不刷牙、嚼檳榔的阿嬤,噴起米酒來,還有些美感呢!
過往視同菲律賓金狗毛蕨,晚近才被改定為特產的台灣金狗毛蕨,光憑分類學的處理,我會猜測它是在最後一次冰河時期快結束時,植物展開北進的某段時期,從東南亞來到台灣的;也可以說是孢子沾附候鳥北上來台,而後演化成為台灣土著。
蕨類是進行孢子體與配子體的世代交替而傳續。一般我們看見的蕨類植物是染色體雙套的雙倍體(2N)世代。當它釋放孢子並進行減數分裂,形成單倍體的配子體世代,也就是精、卵要合體時,必須在水濕環境下才能進行。這段配子體世代決定了蕨類種類及數量的多寡,傳統植物生態學就由一地區蕨類物種數佔所有維管束植物種總和的比例,訂出一個所謂的「蕨類商數」,這個比例愈高,代表該地愈潮濕,所以,中海拔的檜木雲霧林中蕨類特別旺盛;台灣北部比西南部的蕨類商數高出許多。然而,乾旱地還是發展出一堆乾生性的蕨類物種。
台灣金狗毛蕨是溼生型的大型蕨類,盛行於低海拔中北部地區,西南部少見,它那三回羽狀深裂的大型葉片可以長達2、3公尺,大葉柄也長達1、2公尺,光是一片葉就可橫跨大空間,它的葉色從略黃綠、青綠到粉綠,一叢之中,葉序的分佈甚富空間秩序的美感,加上葉呈薄革質,葉背又是白粉淡綠,從質感、色澤、造形繁華、空間結構等,無不道盡熱帶的精緻美。它,老早就被移植為園景植栽,我視其為農業時代鄉土文化物種。
台灣金狗毛蕨大羽葉。
粉白葉背及孢子囊群。
新芽正長出,鱗片鮮豔、富貴。
台灣金狗毛蕨葉背。
它頻常成群出現在林緣至少特定季節稍水濕地,陡峭邊坡滲水部位也常挺空而出,例如投68山路近垂直的山凹土壁或岩壁,幾乎形成小社會。
成片存在。
由於它性嗜半遮陰,一般家庭庭園環境大致相當於林緣,特別是溝渠、水池邊等,合宜種植。
對我而言,台灣金狗毛蕨幾乎是種原鄉真情的象徵,以至於談及「利用」,我會有種羞恥感,雖然我可以「前念不滯、後念自如」,念念飛馳中,也可以無端無由「放下」而沒有掛礙。如同今夜,我花了幾個小時去找我曾經拍攝過一大片的金狗毛蕨族群,我知道對別人而言那完全無關緊要,而我執意要找,其實是著念在拍攝當下,它與我意識交會的,消失的際會。它「故意」讓我找不到,此即「觀音法理」啊!
請問可以跟您申請第二張照片(金狗毛有眼睛)放在我的YT非營利影片中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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