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3年10月22日 星期二

觀音佛祖~側說台灣宗教信仰 前瞻與代結語10/10

陳玉峯


七、前瞻與代結語
本文摘取李岳勳前輩對台灣宗教信仰深度解讀的若干片段,揭露台灣宗教、信仰的本質或本體,乃禪門觀音入理法門,因應政治、社會變遷之下,權宜應變為種種方便雜神,從而延續法脈、法燈於不墜,更重要的,擊出龐多「無功用行」的俗民無禪的生活禪,只以生活的全部,示視了「饒益眾生不望報;代眾生受諸苦惱;所做功德盡以施之」,安定台灣基層,創造台灣精神與人格典範,却多無宗、無教、無形、無式。
 
筆者補充李氏觀點,認為閩南及台灣之得以發揚生活禪,「文明人」之與「自然人」的混血實為關鍵之一,而台灣以中國邊陲最後一波的混血,保有相對純真、自然的天性,適為求真、求靈的居士禪的溫床,由是而無功用行特別發達。更且,禪門觀音本體與應現的善巧方便,提供宋元、明清,以及台灣高度、頻繁更替外來強權的困境下,保存、延續民族意識、屬靈信仰、道德及價值系統等等命脈、法脈於不墮,相當於筆者所界定的隱性文化。
 
為闡揚這套禪門觀音原理,筆者溯及印度「阿須雲」原型,並以個人畢生山林自然的體會,認為觀音概念或為人類一元、二元論,或唯心、唯物之間的橋樑或心念轉換的象徵。另一方面,由李氏之以古中國宗教概念,交代觀音在古中國文化的相應,正是致中和、窮道德、溯靈界、得之於心的同義辭。
 
而觀音法理以《法華經》、《楞嚴經》的本體與應現,究竟目標皆在禪悟靈界心音,却可以提供從深沉的,到世俗的救贖或引渡,同時,應現觀音的出現,代表佛教在中國、閩南,乃至台灣真正的本土化、草根化,可提供全球不同宗教派系融通的管道,或方法論的啟發途徑之一。
 
筆者側重在台灣草根文化的形成,或其無功用行產生的過程,故而從台灣人實際生活,也就是訪談、觀察個別臺灣人一生行徑,從而釐出人格及價值的特徵,如實呈現其生活禪的內涵及本質,從而書寫《台灣人》序列,而本文第五節即勾勒此等文化的輪廓。另則在第六節中,以李氏覷破媽祖信仰的結構,再度佐證台灣的無形式禪文化的應物現形。
 
台灣從來承擔中國苦難、鼎革或割讓的犧牲品,島上生民無論歷經何等劫難、屈辱、踐踏,從來以水牯牛的精神默默承受,更以無功用行大慈悲相濡以沫、扶持相助,善良得不忍卒睹,而且,凡此無德之德、無善之善,無論遭受東、西方、中國外來強權何等的扭曲、污名,也未曾失却其純度,但多偏向無地位、沒名聲、貧苦基層或草根,筆者認為,這等禪文化固然在困苦環境中益發晶瑩剔透,却有可能在資本唯物主義的誘惑、形式民主自由的散漫、科技工具的虛擬實境、商業利益功利的流行、特定政治目的的分化、挑撥與腐化之下,隔代衰退。千禧年前後,筆者由環境與弱勢運動的氛圍及變化,曾感嘆台灣由戒嚴到解嚴,由解嚴到解放,由解放到解體,也就是無功用行、社會正當性與公義性的實踐、對大是大非的分辨能力等等,確實有衰退的現象。
 
1990年代,筆者調查研究社會種種現象中,就連檳榔的興起也與政治有關(陳玉峯、張和明、賴青松,1994)。1980年底高雄的美麗島事件爆發,殆為終戰、228事變之後,台灣第一次民間力量與官方的正面衝突。而官方、傳媒一面倒,極盡抹黑之能事,將參與衝突的人民,描述成口嚼檳榔、腳穿拖鞋、蓄意滋事的暴民形象,但官方鎮壓無效,自此接二連三的社會運動蓬勃發展,檳榔也在官方抹黑之下暴紅,形成草根心目中反壓迫的象徵。1987年政府宣布解嚴,檳榔產量達到另一高峯。後來本土運動至千禧年之後力竭,社會氛圍丕變,檳榔也在醫療警告、宣導下衰退。
 
物質性的檳榔當然只是微不足道的表象,但國民政府也在社運、政治運動的經驗中,統治技巧「日益精進」。在「濟俗為治」、「民調機制」的策略下,殆自1980年代末葉以降,宗教涉及選舉或政治、統戰等,益發明目張膽,如同施琅藉媽祖佐政的歷史技倆赤裸裸再現,甚至出現捧著媽祖神像買票的囂張行徑。統、獨戰場上,媽祖、佛祖再度被逼走上是非地。
 
在非常複雜的交纏中,政客使出混身解數,搭配種種手段與權謀、利誘,特定集團等,更懂得如何收割台灣人的善良,自力聖道的修為亦強烈偏向他力主義的迷信與酬庸。約30年變遷,台灣政治主流從仇台、鄙台,走向「很台」的不得不然,乃至統治強權全然滲透宗教社團等。而電音三太子的走紅,却不見禪宗本質的解說;媽祖蔚為現代一窩蜂流行狂潮中,獨不見應現觀音的善巧方便法門;王爺王船豪華,煙火鞭炮狂炸的灰硝中,台灣民族情操似亦蕩然不存。
 
筆者在高中時代初讀《六祖壇經》,但有滿心歡喜與自然,而一生遊走山林土地及草根文化,不信青史俱成灰。在個人山林運動的困頓中,甚至還有「等待天啟」的妄想,但無禪的禪文化讓筆者一生都堅信,宗教是活體的文化創造,宗教必須創造這個世界尚未存在的美德、善良與典範。佛教所謂的末法時代,必也是新正法時代的開揭。
 
現今台灣人早已具足自信與自尊,社會條件更已熟透,有必要打破四百年隱性文化的禁忌與恐懼,重新倡導觀音法理的精義。過往佛教與生態界殆由表象,偏重在淨土與環境議題的思考,而頻在「心淨則國土淨」或「國土淨則心淨」之間打轉,事實上凡他力傾向的途徑,不可能真正解決問題,而禪門觀音以自力聖道的應現技術,毋寧可以切入生態禪、災難禪、暖化禪、核變禪、土石流禪……,因應現代生態環境、心理疾病、萬般現代問題,示現妙音。
 
觀音入理法門早就該走入土地文化、鄉土認知與認同。而自然文化的區塊,正可透過觀音來應現,台灣可以產生筆筒樹觀音、冷杉觀音、山黃麻觀音……,重拾自然生界的自力聖道,同時,觀音的內涵,也該不斷現代化、科學化、知識化、理性化,兼俱心、物並存,科學與宗教共爐,讓一切發展可以銜接靈界妙音,從而產生新倫理、新價值體系。
 
再則,台灣的無形式宗教、無功用行,正可提供全球各宗教、派門的橋樑,以應物現形的善巧,化解不同宗教之間的圍牆。筆者認為,Hizmet運動與觀音法理不謀而合,如果台灣民間可以投入「應現倫理」信仰的培育,很可能讓Hizmet運動加倍其效應。

~若有藥叉,樂度本倫,我於彼前,現藥叉身而為說法,令其成就~
 ~本文摘自《台灣素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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