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玉峯
§ 人倫與生死
2006年夏季之前,每當楊與我通電話或碰面時,他頻常提及侍奉病榻上慈母的情節,每每令我動容而沉思,那是何等的情操啊!他簡略自述事母的概況:
「我底下還有差我約11~12歲的弟弟、妹妹,母親坐月子時,我已懂事,還記得母親做月子吃的薑母炒蛋在物資匱乏的當時甚為美味,還會跟年紀較大的弟弟和媽媽搶蛋吃。我的母親在62歲因高血壓中風,臥病將近18年,在勞碌一生,可享天年的時候即臥病在床,是身為人子的莫大悲痛,當我看見曹慶先生發心創立照顧植物人的創世基金會時,我常淚流滿面不能自己,因為母親的靈魂就是如此被禁錮在蜷曲枯槁的軀體中。母親還在人世時,我常回到她身邊,唱歌、說有色笑話給她聽,抱著她告訴她我要喝母奶喔!母親總是被我逗得開心極了,在全力的醫療照護之外,我盡力陪伴。在母親病危時約有半年在加護病房度過,照著探病時間,我每天去看三次,母子一世的情份,我總是希望能盡力把握住。這些年來,雖未能再依怙侍,但我總常想起父母親給我的一切。」
精誠所至、金石為開;18年歲月,滴水早已穿石。多少台灣人就像楊這樣,貫串台灣歷史的長河,譜寫最平常的故事!
2006年8月某天,我在高雄興隆淨寺內巧遇楊,他帶著母親的牌位入寺進塔。當時,他整個人予我不對勁的感覺,皮肌炎在他的身體表面出現,特別是四肢關節。幾天後,他得知罹癌,且從此遭逢生死的淬煉,然而,他的內在性格始終恆定,無論多少殘酷的折磨。
2010年8月7日,在我的請求之下,楊、蘇振輝董事長與我,假高雄地球公民基金會,舉辦了一場《生死座談會》,讓聽眾分享楊的生命故事。楊以同樣陽光的態度,敘述他與病魔奮戰的歷程。歷經3小時後,聽眾們帶著堅毅、抖擻的眼神離開。
楊的演講生動活潑有趣,遠比平板的文字熱力四射。在此,我只轉引他平實的自述:
「我的人生平安而順遂。知道自己罹癌,是在母親告別式之後一個禮拜。
就在陪完母親走過生命最後一程後,我開始發覺自己的身體不大對勁,吞嚥有困難,經過切片發現是鼻咽癌。先是喪親的至痛,再是面對自己生死的難關,短短時間內,令我難以承受,我哭了兩天。但人總是會在無助的時候,自己去找出一個生命的出口。我積極的面對治療,除了鼻咽癌之外,還併發了皮肌炎,皮膚的不適,肌肉的疼痛與無力,讓我行為能力大幅減弱,過程真的非常痛苦難受。
就在治療過後、積極復原之際,半年後,在一個例行檢查中,又發現我的肺部有一個黑點,黑點的位置無法切片,必須經由開刀。人生的課題又來了!我又得再提筆寫一次。當時,我問自己:『我希望我的兒子怎麼記得我?』我想了想,想起來這十多年在生命風景中占很重要位置的柴山,我想要讓兒子知道,爸爸是勇敢的。在開刀的前一晚,我帶著兒子和家人去爬柴山。在山上,欣賞落日美景與夜色。那一夜的月色,是我見過最美的,也是最難忘的月色。
開刀後切片結果知道是良性腫瘤後,像坐雲霄飛車的起落,心情的折騰很難形容,可是我總是很積極的面對我的病情,勇敢的面對它。近兩年,到醫院追蹤掃瞄時,又發現脊椎有黑點,在確知必須接受治療時,我總是理性的面對,審慎與醫師討論醫療對策,當然,在治療期間,我也改變了許多自己的生活習慣,幫助自己的身體對抗病魔的侵襲。
面對死亡的恐懼,只有自己最清楚,有許多的感受和體會也是病前未曾有過的,人在無助恐懼時總是會尋求一種力量,有些時候,我除了能夠感受冥冥之中那股神祕的力量之外,親人與朋友愛的力量,才是我最大的支撐來源!
正面而美好的力量
第一次生病時,陳玉峯老師寄來一顆玉山頂峰的石頭,他告訴我這顆石頭是他跟上天祈願得來的,一顆飽含臺灣山林靈氣以及陳老師祝福能量的石頭,對我深具意義。最近這一次生病,好朋友蘇董剛好也登玉山,登頂那天,平時早上8點半才開機的我,不知為什麼清晨7點半就打開了手機,恰好就接到了蘇董他們來自玉山頂峰的祝福。還有好多親人、朋友,熟識與不熟識的人,在知道我罹病之後,總是用不同的方法關心我,為我祈福,為我打氣,這麼多正面而美好的力量,讓我覺得溫暖而感動,面對病痛的歷程,一點也不孤單。
我常常把陳老師在玉山登頂後寫給我的信、送給我的石頭拿出來看看,還有蘇董、愛智的同事以及其他朋友給我的祝福的信,也都相當珍視,常常拿出來閱讀,那是一個又一個正面的力量。我的生命中,最珍貴的,就是有那麼多朋友祝福的力量。
「了生死」的真實意義
我從不諱言我是一個很怕死的人,但也不隱瞞我一直想要努力活下去的決心,生命這麼美好,我應該更努力。一次次面對病魔的打擊,心理的壓力不是說釋放就能釋放,可是我總會不斷的找尋方法,嘗試能讓自己放鬆的元素,如,最近經常到台東一個好山好水的地方調養,遠離塵囂,或是心血來潮,在家裡裝個KTV,引吭高歌一下,儘量釋放壓力,讓自己有更好的能量抵抗癌細胞。
有人問我生病前、生病後有沒有什麼體悟?我很認真的想了想,我覺得自己的想法沒有太大的改變。佛家常說:『了生死』,面對過生死交關,對待生命必得有更多的體悟,或許,駑鈍如我,對自己而言,『了生死』了的不是我自己生死的豁達,而是如何扶助與對待社會諸多更弱勢無依的生命;如何轉化自己有限的能力,做更多的社會關懷,保持一顆柔軟心,善待一切。我本來就是這樣的人,只是生病後,我覺得,我要做得更多、做得更好,這才是我病後最大的功課與心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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