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3年10月8日 星期二

3-4


陳玉峯



    貢寮反核鬥士簡定英先生對我講出:寧可台灣挨上落在日本的那兩顆原子彈,至少還有重生的機會,也不願KMT來台灣設置核電廠!我固然可以理解、瞭解或悟解一個反核230年的先行者,長年抑鬱的悲痛、無奈、絕望,但恆不死心的至死無悔,此間內涵,對我而言,更有一生在台灣山林、土地、環境、歷史、文化、自然生態哲學等等面向的沉重反思。

    個人認為台灣之走入文明史的約四百年來,從原民、荷蘭、鄭氏三世、清朝、日治,到國府治台,五大政權當中,就屬最後一個,重創250萬年台灣成陸以降的演化史而曠古未有、空前絕後。1990年代我估算,依據原始森林被摧毀後,山體走向穩定的安息角,所必須流瀉、傾倒的土石體積量,以各大水庫淤積量及集水區系面積計算,另加上不再開發之後的自然演替速率等,台灣的土石流災難,至少尚須延綿300年!

    然而,土石流再怎麼可怕,至少尚可依據諸多環境因子及若干具體現象,稍作相對有效的預防、逃生,最最恐怖的是核能、核電問題。就在蔣經國訪美,於紐約遇刺的1970年,118日,核一廠在北縣石門鄉乾華村動工,開啟了台灣生界永世的夢魘,而且,最嚴重的,它是無聲、無色、無嗅、無味,了無跡象、無可預測的浩劫隨時可以發生,而且罪債長留世世代代!

    全球各地許多人,忌諱將原爆、核爆與核電等,所謂核能的「和平用途」相提並論,甚或視為禁忌。而順著簡定英先生101日的黑色語調,我聯想到原子彈爆炸後的影像紀錄。

    194589112分,在廣島原爆3天後,距離長崎市內城區中心約3公里的別墅網球場,離地約5百多公尺的高空,史上直接炸在人類身上的第二顆原子彈爆炸了。這顆名為「胖子」的原子彈屬於MK-3型,使用的原料是人造同位素的鈽239,由於鈽239的製作成本遠比濃縮鈾235便宜,因而被戲稱為「窮人的原子彈」;如果台灣沒有發生「叛國事件」,現在將擁有的原子彈,大概也會是原料鈽239

    「胖子」的威力相當於22,000T.N.T.的當下破壞力,據說在離爆心1公里範圍內,且在屋外的人,9成在7天之內死亡。當時長崎人口24萬,因原爆的死亡將近15萬人,長崎建物約36%瓦解。6天後,日本無條件投降(1945.8.15)

    記憶中看過的影像,爆炸中心喪生的人,因3,500℃上下的超高溫,瞬間完全消失,只留下牆壁的影子(因為光速最快,在他蒸發前留下了背影!)。距離爆心稍遠的遺體,當然是瞬間焦炭化,人畜一個樣,身軀先端如手掌等融化。比較龐貝古城被火山爆發、岩漿覆蓋的木乃伊,這些碳屍的前身,絕對是無感死亡,連痛覺都來不及傳導就已消失。地獄算什麼!?十殿閻王的酷刑算老幾?!更不用說什麼「後悔太慢了!」有史以來,人類所有的神鬼概念、悲慘殘酷,追不上原爆的億萬分之一,沒有任何知覺、識覺、空覺,沒有殘忍,沒有一切的有或沒有!

    距離爆心更遠處,人類識覺稍可作用的範圍下,原爆後幾分鐘,乃至數天內死亡的生物呢?許書寧小姐翻譯的《原子彈掉下來の那一天》(上智文化事業出版),透過活下來的37位孩童(原爆當時4~12)的口訪,以稚嫩的心思或口氣,留下人間語言的新紀錄!書中第一位孩子名叫辻本一二夫,「胖子」掉下來的那年他五歲。原爆時,他躲在山里小學的防空洞裏,從而逃過浩劫,戰後他也在山里小學讀書。
    轉引幾段他的口述:
    空襲警報大響之後,「我第一個抵達(防空洞),馬上跳進洞穴的最深處。就在那個瞬間,一道強光閃起:『霹靂』,接下來,我就被一陣強風甩到洞底的牆壁上......不久,我從洞口往外一瞧,發現整座操場上簡直就像『灑滿了人』一般。

    人們倒在操場上,密密麻麻得幾乎看不見下方的泥土。大部分的人都死了......倖存者躺在地上無力地踢著腳,並拼命地往上伸手(註:推測是要水) ......

    三十分鐘後,媽媽終於出現了,渾身是血。媽媽剛才在家準備午餐,因此被炸彈波及。我一看到媽媽,馬上撲過去緊貼著她的身體。一直到現在,我還是難以忘懷被媽媽用力摟住時的那份喜悅......
    妹妹隔天就死了......
    媽媽也在隔天過世了......
    接下來,哥哥也死了......一個接一個地去世,因此,我以為自己也會死。
    ......
    活下來的人們四處蒐集木頭,就在操場上燃燒屍體。
    哥哥被燒掉了,媽媽也是。在我的眼裡漸漸變成骨頭,然後從火焰中劈里啪啦地往下掉。我一邊哭,一邊目不轉睛地看......
    奶奶告訴我,只要到了天國,就可以再見到媽媽了......
    現在,我進了山里小學,是四年級的學生了。那座操場早就被整理得一乾二淨,我的朋友們每天都在上面玩得興高采烈。那些小朋友並不知道,在這裡曾經死過很多孩子,也不知道這裡曾經燒過屍體。

    平常,我也會很開心地和朋友們在操場上玩。但是,只要發生了一點什麼事,我就會忽然想起那一天的景象來。
    那個時候,我會去蹲在媽媽被燒掉的地方,用手指頭挖土。
    拿竹片稍微往下挖,黑炭的碎片就會顯露出來。只要我一直盯著那地方瞧,就彷彿可以在土中,模模糊糊地見到媽媽的臉。
    有的時候,我看到別的小朋友在那塊地上踏來踏去,就會不由自主的生氣。
    每次進操場,都會讓我想起那一天發生的事。操場是個叫人懷念的地方,同時卻也很叫人悲傷。
    還有四、五年的時間,我會繼續待在這所學校。
    接下來的每一天,我是不是也將在同樣的心情中度過呢?
    ......
    爸爸爸爸─爸爸的骨頭,究竟在什麼地方呢?
    ......
    只要再一次就好了,如果能夠回到從前............
    我好想念媽媽。
    我好想念爸爸。
    我想念哥哥,也想念妹妹們。
    如果大家都還活著就好了......
    ......奶奶......總是對我說:
    『一切都出自天主的旨意。都是好的!都是好的!』
    我也想要和奶奶一樣,有一顆美麗的心。」

    我一個故事接著一個故事看,......我遺忘了所有的語言、文字、感覺,我不想再引述真實的煉獄或地獄。

    有幾幅抽象畫作,真是化境:

    ......隔天早上,我發現防空洞外有一根殘留的電線桿,頂端冒著一點點火花,看起來像是一根燃燒的香炷。

    又過了一天,那根電線桿依然在緩緩燃燒。日子一天天地過去,電線桿也一天天地燃燒,逐漸變短,卻老不熄滅。我們每天無所事事,只能枯坐在防空洞內,看著那根緩慢燃燒的電線桿度日。

    到最後,電線桿終於燒完了。戰爭結束了。」

    「『水!......給我水!』

    我們的水壺掛在防空洞前的樹上。於是,我飛快地衝出去拿。

    可是,當我一把握住水壺,正要將它從枝頭取下時,整棵樹竟然不吭一聲地倒了。

    那個景象實在太詭異,我嚇得頭也不回,立刻狂奔回防空洞......
    ......
    ......

    (朋友們,如果你想看這小書而買或借不到,請跟我連絡,我會寄給你)

    核電廠原子爐的『爆炸』與原子彈的爆炸,表象上當然天差地別,前者是後者很小量的極緩慢的『爆炸』,原理都一樣,也都產生輻射。

    輻射核種在衰變過程中,無時不刻在發射各種放射性物質,例如α粒子、β粒子、γ粒子、微中子等。最具殺傷力的即伽馬射線(γray),它們是極短波長的電磁波,具有高能量,可以穿透2.5公分厚度的鉛板,造成殺死生命體細胞,引發DNA病變,導致癌症、腫瘤、秘雕,讓人生不如死,終歸殘忍的虐殺!

    人類接觸核電輻射殺手,可以說是蒙受緩慢的原爆,分分秒秒地凌遲!

    而台灣的核一至核三廠內貯存的高階核廢料,迄20137月為止,計有16,455束,它們的輻射劑量比23萬顆廣島爆開來的原子彈還要多!然後,全球無人能處理核廢。

    1970年代以降,台灣島不斷引進比魔鬼還魔鬼的核原料,也不斷生產核廢料。即令馬上停止所有的核能發電,我們依然坐擁無能處理的核廢!

    國際原子能總署的報告指出,1993年是全球核能發電的高峯,之後一路下滑,2012年佔總發電量約1成。一般核電反應爐的運轉壽命約40年,全球427座核反應爐平均約28歲,台灣平均為32歲。因此,10年內,全球核子反應爐將出現退休潮。

    台電核一廠預計於20182019年除役。接著核二、三,能否早日終結?

    除役後核廢呢?濕式轉乾式,存放在哪裏?還是就地掩埋成「核廢塚」,世代安全呢?

    我發起「廢四核百萬人接力行腳」運動的宗旨之一即「清核廢」。我們可以循340年前,台電與奇異等公司的契約、備忘錄等等,大打國際官司,至少要求當時高利賣給台灣惡魔的公司,協助如何善後,並聯合世界有識之士,加速推動「任何生產者必須為其產品向地球生界負責」的國際運動,修改國際公約,全球共謀如何除魔除煞,忠實面對「祖先、前人的罪債」!

    但願全天下人都擁有一顆美麗的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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