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玉峯
玉山北北峯。大約250-350萬年前,台灣島因板塊擠壓而冒出海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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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位臉友,也是我在收音機廣播節目的聽友黃君,捎來他的小故事,我回邀他上電台接受我訪談,分享給大家,他謙說他還沒準備好。因此,我就改寫他的故事,替他傳達給大家。以下,我用第一人稱的方式敘述。
§ 愉悅的一天
今早看到賞花人潮洶湧,我想人潮必有消費,有消費當然有商機。於是,我興起跟人家擺攤的念頭。
可是我呢?頭大、肉厚、臉皮薄,我懷疑能否做得來?其實這念頭已經很久了,昨天我就一直遲疑要否試試看,直到今早還在猶豫呢!
到了中午,狠下心來轉念,我不偷、不搶,還會老實地含稅開發票,我為什麼不能擺攤?!我先前幫朋友賣東西,我都很能招呼客人啊!有次還賣了10萬元的相機哩!然而,自己要賣反而就退縮,不行,我一定要打破這心態,無論賣得好不好,總是個重要的經驗。
硬著頭皮,我終於第一次「下海」了!
我開始招呼客人,有的人理都不理我,有人會微笑點頭,願意佇足探問的,比例很低。一探詢的反應多嫌貴,有人還說:中國製的很便宜,你這個怎麼這麼貴?!
我跟他說:我只賣台灣製、台灣加工品,品質有保障、售後有服務,貨真價實,還能照顧自家人的經濟循環啊!
這時候有位大哥跟一位大姊走來問我是不是在地人?他的車子停在山上,問我有無捷徑上山牽車?我告訴他,就這麼一條路,快走大約40分鐘,其他的路還得繞更遠。
這位大哥一聽心急了說:要不然你載我上去,我貼你錢,啊你在賣什麼,我跟你買!我說我可以載你去,但我的貨品沒人看守啊!那位大姊說她可以看顧。我說好,我載你去,但東西不賣你!他反問為什麼?
我跟他說,我載你去,好像因為協助你是為了獲利,這樣的感覺不對勁,你不用跟我買東西!
反正我載他上山很快地又回來了。
接著奇怪的事情發生了。那位大哥開的車上去了一些不認識的人開走了,那位大姊卻沒上車,朝我的攤位走來。
原來是這樣地:那群不認識的人有人身體不適,走不動了,請求那位大哥載他們去山下的停車處,他爽快地答應了,待會兒再回來接這位大姊。
我幫助他,然後他幫助別人,啊!我太高興了。人嘛,總有不方便的時候,大家互相協助,不就可以減少很多不必要的困擾嗎?
一陣子之後,那位大哥又回來了,說是要跟我買東西。我說你沒需要的東西我不賣。他強調他需要且堅持要買。我拗不過他,就說:好!賣你,但不賺你一毛錢,成本價!而且,我會把這錢捐出去,請受款單位把收據寄給你!
我下海第一天唯一成交的客戶是位做塑膠模的,他說以後有相關問題可以找他。我做成一件交易,我收攤了。今天我是賠了錢,可是我很開心,明天我要去捐款!
§ 接受一萬粒沙,我會做一萬件以上利他的事
一萬是多是少我不確定。一萬是1後面加4個0;一萬塊錢可以是5張二千元紙鈔、10張千元鈔、100張百元鈔,或一萬個1塊錢硬幣。它的意義很奇妙。
小時候我家是台灣一般的貧窮人家,我國小時就得去打工。
我打工一天200塊錢,頂多。一萬塊錢對那時候的我而言,是個大數目,也是我夢寐以求的月薪。
我拚命工作,我的工作量是成年人的3倍,但主管說大人的日薪是5百、小孩上限是2百,工作量再大也不能壞了規矩,好奇怪的道理喔!
我還是以1萬元為目標。我拚命加班,終於有一個月,靠著超時加班,以及經理夫人的嘉獎,該月月薪我突破了1萬元!
國小六年級時,有次月薪我拿去銀行定存1萬元,一年後的利息是8百多元。後來有了正式工作時,月薪近2萬,全勤再加上加班就會超過2萬元,於是,「一萬」這數字的盼望,漸漸無感。
不久前在電台廣播節目中聽到陳玉峯老師說故事。
1988年2月16日陳老師在濁水溪入海口做生態調查時,陷入流沙區,他很訝異台灣竟然有流沙,所以就用採集袋裝了一、二斤流沙當紀念。當時他不知道這流沙的厲害,二、三年後才在《雲林采訪冊》看到說:濁水溪入海口的沙叫做鐵板沙,有流沙區,人若掉下去,九條牛也拉不起來。這時他才感到恐懼、害怕,突然他也想起杜甫的兩句詩:死去憑誰問,歸來始自憐!也就是說,真的可憐的人,早就死掉了,還活著安全回來的人,卻在那邊顧影自憐,哀喲,我好可憐喔!因而陳老師體悟出:只要還有一口氣在,就沒有悲觀的權利!
2010年過年前,陳老師清掃書房,翻出這包流沙,繩子及塑膠都已經風化掉了,他把沙重新裝罐。恰好環保聯盟台南分會在台南永康富強教會辦募款會,找陳老師演講。陳老師就裝了一小瓶鐵板沙,在演講末了,說了這個故事,也說明這小瓶沙的母體可能帶有千年前玉山山塊崩落的石塊,在碎石坡上停滯了幾百年,歷經長年日曬、風吹、雨打,後來滾落溪谷,反覆水流滾動,研磨成沙,輾轉再經幾百年,終於漂流到了濁水溪入海口,恰好被陳老師在24年前的流沙區陷入時,裝了起來,這沙又在陳老師的書房住了四分之一個世紀。
我於2010年1月20日清掃書房,找到1988年濁水溪入海口的那包流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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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0年1月23日我在台南富強教會為台南環盟募款,賣出第一小瓶鐵板沙30萬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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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山區滾落的大小石塊,研磨至古老海岸時,已成大小卵石,且不斷淤積形成地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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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瓶沙就是台灣千百萬年來,自然史的母親母土,又經過一生山林水土調查的陳老師,在1988年2月16日(除夕夜)的巧遇與後來的領悟,這真的是台灣濃濃的鄉土情懷啊!
然後陳老師義賣這瓶沙,結果,成大的一位職員出價30萬元買下。
我聽到這故事,心想我如果有30萬的閒錢,我也要買下來,但我沒錢。
廣播裡陳老師又說,後來他把這包濁水溪的鐵板沙,分成一、二百個小瓶裝,在舉辦山林書院的營隊或上課中,講授《台灣的土地倫理》時,義賣給學員、學生。他義賣的條件或價格是,10年內你要做些有所幫助社會或公義的事,或幫助別人,或有所奉獻。如果你沒有身體力行去付出,那麼你就要捐贈10萬元以上的錢,給任何你認為好的公益團體。
而陳老師歷來義賣了光了鐵板沙。
2015年8月30日,我參加了陳老師第一場在彰化的聽友會,他也拿出小瓶鐵板沙,還說他曾義賣出一、二百瓶沙當中,有十幾瓶就是318學運,第一波衝進立法院,以及行政院衝撞被打得頭破血流的人,更有許多瓶沙的承購人,在社會各角落,默默行義、行善。
當陳老師拿出鐵板沙要義賣時,條件是:一粒沙做一件善(好)事!
我一聽,毫不猶豫,我要了!
從有記憶以來,我不喜歡拿別人送的東西,因為吃人一口,還人一斗的想法,從小根深蒂固。如果我收取別人的東西,我都一直在盤算該送回什麼?因為我從來不喜歡佔人便宜,也不想不勞而獲。
然而陳老師的這瓶沙,我要定了,非要不可!因為要了這瓶沙,不用想著須要回送什麼,更不用去計算價值,還有,一點負擔也沒有!雖然條件是一粒沙要做一件公義、善念或正面能量的事,但這條件對我來說是有也等於無。
一瓶沙雖小,要算幾粒,難,我就把這瓶沙當作1萬粒,今後要做超過1萬件對社會、對公義有幫助的事啊!所以,我小時候跨越1萬這個數字的記憶又活過來了,1萬對我而言,又變成具有代表性的意義了!
這新的1萬,不是月薪、不是業績、不是定存、不是要花掉的錢,而是隨順做順手而對的事,況且,我從來不認為自己在做善事、好事,我也不會做善事、好事。我不會把1萬當作目標,只是把它當作我人生的過程。起心動念是事頭,順手協助是作法,完成是剛好。對的事,做就對了!不用多想,但智慧的確存有許多層次的。
天下的道路都不是平坦的,只因有人走得坎坷,所以就漸漸走平了!有些人走在前面而且用心用力,老老實實地走過,後面的人就會好走一些。
你不會永遠走在前面,因為道路太多條了;路要平,就從自己腳下開始。
說真的,一萬件順手對的事換得這一瓶沙,真的太划算了啊!
提醒別人的車燈壞掉了,移開路上的障礙物,看到車禍下車協助,讓個座位……都可算一粒沙啊!今天我收到這一瓶沙,我確知,這正是我要的,我好開心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