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玉峯
六、 生與死
八趟南橫調查,推進抵檜谷之後,在我學生的質疑、指正之下,猛然發現我對霧社禎楠、假長葉楠、香楠、大葉楠、豬腳楠的交混地帶有了致命的錯誤,一經察覺心急如焚,恨不得即刻糾正。於是,我必須重回已調查的百餘公里路,依據錄音整理出的逐字稿二百頁,一一糾舉每株可能的錯誤,代價十分高昂。
這是可以彌補的誤謬。我想起人的一輩子,更多是屬於無可挽回的遺憾;也想起,不當知識或蓄意灌施的錯誤觀念,是如何地毒害人心、耗損社會、折騰人類的未來。
半百年歲之後,我自去年底開始思考,少年時代模糊的生死議題。古時慣用語「生死事大」,有個層次就是純生物性,也就是涉及傳承、演變的生命長河的義理之際,始得張顯意義,否則天下蒼生方生方死,是絕望中的絕望。
世人論生死大抵可分兩大類,即客觀析論與主觀面對,前者任誰都可滔滔不絕,且史載罄竹難書;後者最多現象乃南柯夢一場。引發我思考,乃去年底與心淳法師的因緣。事實上心淳法師數十年生死一瞬間,他的身軀乃醫者直嘆不可思議的「如何能活?」,可以說,某種意志或奇蹟才可存活的怪現象。他拋出問題要我回答,我的想法乃單純三段論。
沒有生死問題,只有生的問題,生人論死皆以生的妄相為之,故無死的問題。
終極處的大否定,因而有當下的大肯定。未聞足以信眾的終極意義,且我從未究竟,只有當下的淋漓盡致,因此,我只知如何而生。
因我已知如何而生,故而可以死;因為我可隨時接受死亡,故而我可以生。
生不生、死不死是謂生死問題。我沒有此間煩惱。
南橫公路絕頂處是謂大關山隧道,標高2,722公尺,一條長約700公尺的黑洞,兩端地名悉稱「埡口」,世人皆唸成「啞口」,也對,進出生死通常無語。地形、地勢、東西兩盡頭、大氣與天候,在在適合探討生與死,而我,只是頻繁往來的過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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