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3年9月11日 星期三

醫療美學剪影—黃文龍 醫師 14/16


陳玉峯

§ 訪談—愈是台灣的大名人,愈是沒有值得學習的東西!

        邱吉爾曾說:「四十歲之前不是自由主義者,沒有勇氣;四十歲之後不是保守主義者,沒有智慧」;台灣的反共八股也不斷宣說革命靠青年。表面上言之成理,事實上只是媚俗。台諺說牛遷去北京也是牛;美國俚語說是豬就不會飛。活了將近一甲子,我只相信一個人的人格特性,而無關年齡。

我相信遺傳因子決定了最大、最重要的部分(我很清楚歷來的生物決定論、達爾文風暴、歷來環境與遺傳的論戰),為了避免社會動盪、種族衝突,以及一大堆紛爭,最後的結論都是遺傳與環境一樣重要。究實,只是鄉愿、阿Q,但可算是善意的妥協。

我相信20歲或更早之前,決定了一個人一生的性格、直覺、道德、良知等的絕大部分,且終生不大可能改變。大學暨之後,通常是「教育無用論」。
真正正直的人愈老很可能愈激進,如果他所處在的環境是偽和平、假自由、非理性優勢、無自覺、欠主體的社會。如果只靠血氣之勇、無知任性或懵懂而情緒行事,則不過是暴虎憑河,不足道也;如果是理性、理念,且透過生平實踐而來的信仰,則老益彌堅、老當益壯。而且,思惟愈細膩並非猶豫不決或三心兩意。多層、深層的思量,實乃寬容大量的先決條件,不會妨礙大是大非的判斷與終極的追尋。準此而言,我相信黃醫師早就進入夠智慧的信仰層次。

「您當醫生三十年了,您對醫療倫理或所謂醫德的標準是何?您如何檢驗自己?」我問。
「這可有多面向、多層次的考量。先就現行健保制度下來說,醫療工作者與我父親的時代,面對環境的挑戰大有不同,但在專業暨執行上的堅持,我尚能把握原則。現今社會風氣,大都朝向技術性或科技的要求。例如說,大家會說這刀開得好,却不問這刀該不該開?需不需要開?人說:江湖一點訣。所以我可體會家父所說,醫生好壞的評斷,很大一部分是專業上的議題,一般人難以置啄。比較上,我會自我要求,竭盡所能做到……

現今健保體制及醫療科技發達之下,並非古早醫生但憑其經驗、理念或信仰,以及其在社會上所建立的信仰去經營就足夠。現今醫療者還得依賴許多儀器,以及相關周邊的設施、人員的協助。然而,你若要投資那些儀器及其他人力,就得考慮成本回收問題。而在健保體制下,你若依規定、按正常程序去經營,你不可能回收眾多儀器的成本,因而許多人在『技巧』上,就有不少『眉眉角角』。例如白內障的開刀,以前老師、教授說,視力0.1~0.2以下,先予光學鏡片校正後,無效才考慮開刀,而且,開刀前得先細加評估一切其他功能,以確保術後效果。然而,在健保給付方面,你開一個刀,勝過看50個患者。這樣的健保給付方式,難免間接刺激了「選例、衡量」的取捨傾向,但因太專業,體制上也無從設計一套完滿的規範,尤其,現代人對視力的要求品質很高,新舊時代遂無法一概言之。

勞保時代白內障的開刀給付是每例3萬5仟,現今健保制度下已滑落為2萬6百多元,加上今之健保財務困難,點數下降,實際給付1萬6仟元上下,因之,如果無法篩檢給付的合理度及適當性,則必將影響下一代醫生在資源分配時,無法得其所應得,進而影響醫療品質。
 
無論那一領域的醫療,只要施加於患者的處置,倫理上至少得有二個原則:資訊盡心對等、選擇權在患者與家屬。因之,任何處置我盡量向患者及其家屬講解清楚,解說做或不做的結果與差別,要求自己客觀,而將決定權交付患者或其家屬做決定。

然而,這就延展出醫、病之間的老問題,文化性或社會性複雜的議題,也就是『資訊不對等』。平均說來,台灣的患者很『善良』,大多數人請醫生決定,而醫生的自由心證、專業取捨就變成關鍵,這就是前幾天我寫給你的信中提到的,社會學界提到的『權力差距指數』的文化行為或行為文化。我們的文化中,無論何等行業,相信權威的程度很高。當然,若談到醫療風險,通常1千個患若者有1個來論議,你就有難以承受之重!」

2011年12月31日深夜,黃醫師在台中福華飯店寫了一封信給我,在此轉錄提及「權力差距指數」及「不確定的規避」的部分:(他補註:引述之論述出自《異數》一書)
「曾經有社會心理學者研究社會現象,用了二個論點看社會:
  (1)權力差距指數;(2)不確定的規避。

這二個文化面向的思考,部分解了我對週圍社會(政治)現象的迷惑。前者,是面對權威的態度;後者,是對於明確性的偏好程度,即是否忍受不明確或模稜兩可的規範(規定或法律?!)。

對權威的順從與忍受不合理的法律規章,似乎是台灣社會二個重要且明顯的文化面向,這些社會心理狀態,普遍存在於各領域及各層面的公私部門。

當然,底層的其他現實的心理反應,應有其他我(們)難以理解的。這則有待另一番專業的探討。

至少,順著這些文化面向的方位觀察,符合了部份社會學者的論點:(補註:出自《不可思議的年代》)

『人們所以認同錯的觀點,只因為他們想成為社群的一員,而不願實事求是』,而別無選擇,這就是所謂:『接受共通的現象,否則無以維護該團體』

蕭伯納曾如此批判:理性的人隨波逐流,依現實而過活;非理性的人則逆其道而行事。文明的進步,是因為後者的堅持而彰顯的」。

黃醫師對台灣,尤其醫療面向的社會行為或心理的感嘆,恰好對映近些年來我對宗教的學習與觀察,特別是所謂「佛教」。宗教系列中遠比其他社會行為還可怕,因為加上迷信的信仰與造神的理所當然,台灣到處是「大佛」而獨缺佛法,非關佛法。於是,我再提問:「您認為這是民智問題,或是不同文化的無法比較?」

「相對而論,歐美國度的法律或制度,對消費者的保護或保障已臻相當高的程度,他們的醫療糾紛屬民事解決而非刑事。他們醫療資訊幾乎對等,他們由法律保障所有人都得面對訴訟、補償等等,優缺點都有。台灣,基本上是由優勢的權勢階層刻意設計的體制,或由於怠惰而漠視變遷,或以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心態應變。其實,“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後續一句話,大家都忽略了:“興一利不如除一弊”,興利討人喜,除弊惹人怨,但也是大破而大立的機會!……」

我故意再問:「這不也是東方文化的特徵嗎?人民寧願放棄自主性,也不願丟下對權威與威權的崇拜呀?!」

  「這種民性是可被教育出來與否,這牽涉到國家的教育政策與教育哲學。你有2本提到教育的書,你先前在靜宜大學擔任教職,甚至副校長時,不也推到手軟嗎?」他反將我一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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