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3年9月26日 星期四

南橫十帖(三)

陳玉峯
三、30年植物研究
    穿過內英山,越經萬年橋,我在(2005年)五月份的調查開抵原始林區。
    台20-120.6K,霧社禎楠原始林內首遇困思。18年前我駕輕就熟,一草一木宛似家中傢俱、擺飾,如今卻陌生非常,我努力思考,原來,我30年植物研究,研究的就是我自己;我自己從未透徹,遑論任一物種的究竟。
    可以瞭解,所謂調查研究,常是一種人本中心論,許多狀況下,幾乎等同於掠奪、專制與霸道,但我無意否定研究的功能、價值、意義或貢獻,只是,從一個浸淫此間的學習者觀點,自我的反思與提醒罷了,因為任何習慣總是,帶有致命的愚蠢。
    18年前以及更年輕的時代,我敏銳地掌握各物種的區辨及其變異,也下達生態特徵的種種詮釋,一草一木如數家珍,罕有可以遁逃法眼者。然而,隨著所謂經驗知識的累進,數十年來終於知道一無所知,事實上任何生命,從形態、生態、生理、演化,從來處到去處,愈加深入,愈是探及造物主佈局的核心謎題;隨著探索,我們逐次切入生命長河的狂風暴浪,好似觸及自己靈魂底層的脈絡神經,傳來沉綿綿的悸動與痙攣。我只是研究植物,卻引發靈魂的顫抖,也深深為著過往研究的張狂與自信,感到惶恐與不安。
    我肯定知識在理性及實務的力量,但亦瞭解其更深沉的傲慢與致命,不幸的是,生命太短暫,研究的神髓無法靠藉教育而傳承。人類文明進展過程中,隨著知識累進暴漲而躍進非凡,卻失掉了老祖宗時代,對生命終極性的體悟。有沒有一種教育的方法或系統,既能夠產生宗教的情愫、生命的感性、美學、全方位的哲思,又能兼具狹義科學的局部圓滿?如同E. O. Wilson 所夢想的「知識大融通」,又能涵蓋他浪漫之餘的漏洞?

    所謂調查、研究讓我在此跪天禱地,同山林精靈告解。


~本文摘自《山海千風之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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