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玉峯
§ 黃文龍醫師社會人格的表現
如果說228之後的玉珠或台灣人陷入黑暗時代,則黃文龍醫師的成長、求學過程,乃至行醫的社會背景,代表理性啟蒙與文藝復興的時期。
就在黃文龍高中乃至大學求學期間,台灣社會正加速變遷。1968年中油裂解廠、台聚高雄廠等相繼落成,代表石化工業起飛,環境汙染惡化開始。這年6月25日,台北市禁止人力三輪客車招搖街肆,象徵台北告別農業社會或一、二級產業;8月25日,紅葉少棒隊7A比0,擊敗日本和歌山隊,隔年8月24日金龍少棒獲得世界冠軍。
1970年3月1日,台視推出布袋戲雲州大儒俠;4月25日蔣經國在紐約遭台灣人黃文雄、鄭自才射一槍未中;11月27日雲州大儒俠提前下台,表面上理由乃因國中生模仿藏鏡人蒙面,跌入山谷死亡等等,實際上緣由不知。
1971年7月,台大學生保釣運動;8月14日,高速公路動工(1974年7月北段通車,1978年10月31日一高全線通車);10月26日,退出聯合國。
1972年6月8日,行政院長蔣經國推動十項革新;9月29日台、日斷交;10月31日南橫通車(很有趣的是,該等年代台灣的重大工程落成或通車,日子都得挑訂跟「偉人」有關)。
1973年4月28日,曾文水庫開始蓄水。
1975年4月5日,蔣介石逝世;7月16日高雄港第2港口啟用;12月20日,增額立委37名選出。
1977年11月19日,五項地方公職選舉日發生「中壢事件」。
1978年蔣經國當選第6任總統;一高全線通車;11月24日,高雄大社石化區氰化物外洩,290人受害、1死。而台灣西南部沿海大量貝類等死亡。年底,12月16日,美國卡特總統與中國建交。
1979年1月22日,余登發被捕;2月,桃園國際機場落成;7月1日,縱貫鐵路全線電氣化竣工;10月,多氯聯苯中毒事件爆發;11月4日,台灣首座核電廠竣工;12月10日,發生高雄美麗島事件。
1980年1月8日,施明德被捕;2月28日發生林義雄家滅門血案;3月美麗島大審;4月台灣發現顯著酸雨;12月15日,新竹科學工業園區揭幕。
1981年7月3日,旅美台人陳文成博士在台大墜樓身亡。
1982年發生李師科土銀搶案,象徵台灣進入現代強盜社會。
1984年北台6˙3大水災;黨外雜誌屢遭查扣、停刊;劉宜良在美被暗殺。
1985年3月1日,施行勞基法;9月20日破獲餿水油。
1986年2月27日,台灣首次發現AIDS病例;2月25日,台灣首位博士杜聰明先生病逝,享年93歲,報載,他1954年創辦高雄醫學院,1966年離開高醫;4月9日,二仁溪綠牡蠣事件爆發;6月24日,鹿港反杜邦;此年內,台灣社會卡拉OK蔚然成風;韋恩颱風由濁水溪口登陸、重創中台灣;8月11日,高雄拆船碼頭爆炸;9月28日,民進黨成立;10月15日,台灣宣佈解嚴。
1987年11月,開放中國大陸探親;報禁解除。
1988年1月13日,蔣經國逝世。
1989年4月7日,鄭南榕自焚;9月13日,余登發陳屍家中。
1989年12月2日,解嚴後首度大選增額立委。
以上,隨意列舉黃醫師青年讀書乃至就職高醫期間的社會背景,用以對照他的際遇與自我成長。
1965年畢業於嘉義市大同國小的黃文龍,高分考進省立嘉義中學初中部,初中三年後也獲得學校保送直升高中部。然而,他以兩位哥哥在台北念書為由,放棄嘉中而考上台北建中。
玉珠前輩回憶:「文龍考上建中,第一天去上課時,一到教室發現全班鴉雀無聲,大家都端坐案前猛讀著書。來自草地的他,猛然被那樣的氣氛嚇著,好像突然間失掉了信心,而且他那時身體狀況不佳。」而文龍自述:「高中三年,真的是慘綠少年時的延伸,成天胡思亂想,難以集中心神唸書而功課不佳,兄長均以為是鄉下少年進都市的水土不服症……」,我不以為然。
我小文龍一歲,我們的社會時空背景相差不多,但他的家庭經濟已屬當時的上層環境。他捨棄直升省嘉中而北上赴考,足以代表其自信與自負。以我為例,我才是鄉下貧困無助的小孩,而從「少年維特的煩惱期」考到台南府城的二中,當然有自卑感,但高中時期正是一個正常人一生最精采的哲學時期或夢幻年代。我的草地「無知」,恰好提供我海綿般地吸吮都市異文化的強烈動機。第一本看的課外書是威爾˙杜蘭(Will
Durant)的《西洋哲學史》,受到的震撼與啟發無以倫比,於是,我變成知識的饕餮,貪婪地暴飲暴食,也得了「知識的虛榮症」,每當每月買了新書跨出書局的剎那,好似獨擁真理般的快感。而且,結交幾位自以為是的「天才」,從此展開海闊天空的任性與放蕩,書包裏滿滿的是所謂「課外書」。一般大學的社團或智性休閒活動,我在高中大抵玩盡。不過,我還是保留些。
心同此理,訪談他時,他以一貫的謙沖說:「我讀建中時,最愛去的地方即中央研究院胡適紀念館,當時社會評價胡適乃『自由主義者』。那時大哥在北醫藥學系,二哥在台大藥學系,爸媽在溫州街買一間厝給我們兄弟住。兩個哥哥常帶我去『文星書局』,裏面有許多書,對我的影響很大。雖然我不算很認真地唸,但耳濡目染,倒也奠定我在非制式教育之外的許多課外智識,尤其對於當代的文化論戰印象深刻……」
然而,許是玉珠前輩親身閱歷228、白恐的夢魘,可以想像,黃家在政治面向必也戒慎恐懼,深恐兒女誤陷刀俎下的魚肉,容或明暗皆需預防。不過,表面上固然列為禁忌,實質上至少也是海底火山,終有一天必將爆發。
黃醫師在高中時代讀了那些書,影響是何,他沒交代,但從日後他在高醫的表現,必然與之相關。而讀「課外書」的結果之一,大專聯考他考上師大衛教系,但「師大的課堂像高中」,唸了一個月餘就「快要瘋掉」,遂休學回家自習,兼養一隻狗。
重考前他認為「隨便考也有北醫」,考後自認為「考不好,放榜也不去看」。從這些字眼也嗅得出當年的自我期待甚高,因而進了高醫一開始想必還很「鬱卒」,「那時很不喜歡唸高醫,因那時高醫只有幾棟建築」,加上南台從來被視同文化沙漠,直到他參加社團如幼幼慈惠社、阿米巴詩社等,認識了許多日後頭角崢嶸的人物,例如莊銘旭、吳重慶、曾貴海、江自得、陳永興、楊寬弘、游文治等學長,也因陳永興的引介,認識了當時活躍於文學、政治、政論的人士,例如陳冷、余國基、張良澤、黃春明、郭楓、陳少廷、康寧祥、林鐘雄等人,還有一些日後綠朝的檯面人物。凡此際遇,自是日後側身弱勢運動的地基之一部分。
#######################################################
沒有留言:
張貼留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