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3年9月11日 星期三

醫療美學剪影—黃文龍 醫師 4/16


陳玉峯
§ 人格形塑或文化薰習
自1935至1944年的10年期間,玉珠前輩接受日治末期完整的正規教育,也就是朴子女子公學校6年、台南第二高女(即今之台南女中)4年,外加嘉義教育專攻科1年,之後,執教3年,直到228事件是為轉捩點。

簡單地說,田園山林的台灣土地文化是其基質,但印痕末期及人格形塑等孩童及青年期,她接受了海洋日本明治維新之後的價值系統、知識水準及認同。今人難以明白何以現今台灣7、80歲或以上的長者,往往是非清晰、堅守原則、務實誠實、榮譽至上、尊嚴自許……?玉珠受教的內涵恰可提供一例證,而非關性別。

男性優越或優勢的年代,女孩充其量唸完小學,學會書寫自己的名字即已足夠。大葉原本並無打算讓玉珠升學,因而小學之前,並未讓她有一般所謂受教育的經驗。上了小學之後,受到有好背景人家小孩的刺激,加上心智較為早熟,她竟然在小一即已發憤努力。

「……第一學期我才拿到3個甲,第二學期得了8個甲;第二學年我就成了優等生。優等生的修身課本免費,由學校提供,課本封面上還加印個『賞』字……」從此就「賞」到畢業,而且,事隔75年後,賞字一樣光輝燦爛。這不只是榮譽印痕的終身長存,更彰顯該時代典範的普遍與堅定。

未曾讀書又遭遇不幸婚姻的母親,當然希望女兒可以獲得知識的力量,但沙文父親總是壓下天平重重的一端。當時,國小六年級的學生若想要升學且經老師認可者,都會參加課後的免費補習,但優等生、賞字輩的玉珠竟然未參加,因而引起日本老師的「家庭訪問」。登門家訪的老師得知其苦衷後不發一語(註:大葉前妻所生的姊姊沒升學,後母所生的妹妹當然不能唸),隔天,則強制要求玉珠參加課後輔導。且之後,替玉珠繳納報名費,代墊旅費去考試。放榜結果,整個朴子考上五位(南二女3人,嘉女2人),玉珠是其中之一。然後,日本老師才向大葉請款項。大葉竟高興得合不攏嘴,又拜請老師到酒家喝一攤,還做了一套西裝酬謝之。

終戰後,1961年玉珠憑藉古早老師寄給她的一張明信片前往鹿兒島,去拜望老師,感恩當年栽培的厚意;2002年,玉珠與夫婿第三次,也是最後一次赴日探視,而老師雖中風,但神智仍清晰,欣慰而落淚;「人到落淚方見真心」玉珠女士如是補白。個人估計,許許多多這類型的日本老師及大環境的氛圍,造就了終戰後台灣基層心智及倫理規範的堅實穩定至少30年,或更長遠!

1945年,當老師將被遣返日本時,大小葉將黃金、錢鈔偷偷縫進棉被中,更做魯蛋、甜粿,大小包送給他。這絕非酬庸。

玉珠女士讀小學期間,1937年爆發中日戰爭,台灣實施皇民化運動。換句話說,日本統治台灣42年後,擔憂台灣人受到前清212年統治的國族、民族意識反撲,化消極為積極的政策轉型。而皇民化是全民、全面性的措施,猶如滿清入關以降的「辮髮」象徵運動。其中,個人認為最最根源、關鍵之一,即對宗教、屬靈或信仰面向的根本性措施,影響將會最深遠,特別是對孩童的思想教育。至於改日本姓氏、積極推廣日語等,是最表層却最直接的表態動作。然而,時間太短促了,政治目的論太露骨,何況這類「工程」至少得經歷三代或60年以上的教化,始差可釜底抽薪。台灣「文明」開拓史上,無文明政府時代、荷治、明鄭、清朝、日本及國府等約400年期間,只有清朝及國府的教化超過一甲子。因此,玉珠女士代表的,乃日治皇民化下台灣人的例證,倖存者在現今社會已成最高齡的世代;其子女一代則接受國府制式教育,以及家庭日式文化的薰習;其孫子代,殆以國府文化為基底,並以大量西方文化為表象或裏層,日式氣息徹底不存或僅剩殘屑。這只是約略談之一。

日治基本教育給予玉珠前輩迄今較鮮明印象的是,例如嚴格但賞罰分明的心智及形體磨練;小學四年級即學會縫製衣服,雖然她因家庭富裕,結婚之後才拿起掃帚,學習柴米油鹽事;玉珠高女畢業的半年前,「老師教我們如何辨識嬰兒的哭聲,什麼哭聲代表肚子餓?那種哭為尿濕?何等哭式反映肚子痛或身體不舒服,老師播放唱片並講解。隔天考試,學生得依播放出的哭聲,寫出代表的症狀或狀況。老同窗聚會時,大家總會感嘆:以前的教育比較好。學校教育教我們如何對待先生、父母……朋友如何互信互重。現在呢?……」;「日本人做不到的事,絕不敢說OK,確實而不浮誇;答允的事,一定做得到,更不會說一套做一套……」

然而,日本政權原先依其優越感的分化,本來就將台灣區隔為不同兩國人,即大和民族或內地人,以及清國奴;國民小學也分成兩種,一種是日本人子弟及少數台灣特權人子女唸的,一種是台灣小孩就讀的,更不用說其他全面區隔台灣人的政策或慣例,因而,皇民化運動短短數年,不可能造就何等效應,但至少,的確已將玉珠這輩受教育人改造為日本人。相對的,清代在實施科舉制度時,台灣一般庶民被依職業,劃分成上九流及下九流,下九流還得三代不能翻身,不得應試呢!國府治台之後呢?不只外省人、台灣人之大分,龐雜賽勝牛毛的權閥派系,濫用族黨、宗教、血緣、姓氏、有形及無形的階級、語言、教育圈、生活圈……,加以利誘、恫嚇之分化,以利統治集團之永續控制,則又如何?現今如何?所謂台灣人面對正在推廣的南台中國化運動、原住民教京劇計畫、數不清噁心至極的「民主多元」赤化工程,該當如何?誰是我、我是誰?曾經有個受盡國府政治迫害的受難人對我說:「在台灣,你不怕國民黨你能怕誰?你連怎麼死的都無知啊!」


        皇民化運動最有力的灌輸工程場域當然是學校(國府時代是師資培養而全面灌施全國幼童,以迄大專院校系所),當時最明確目標係支援戰爭,故而猶如國府時代,童年的蔣介石看水中魚逆游向上之類的神話,日本人也製作許多關於戰爭的題材,為天皇效命的勵志書、課外書,內容包括描寫偉大苦命的母親,雖幫人洗衣打雜,但再怎麼艱苦,也要推送獨子去當兵的「感人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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