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條山徑上（26） ──尾音】

陳玉峯

§ 林道與捷徑

這3個月算是我的百米短跑，愈近終點愈是顧不得形象，只管衝刺。其實不只3個月，2018上半年我即已書寫阿里山區「北格」情事，屬於前引與總論，而遲至10月7日終於啟程實勘。

事實上，每一趟山旅，我始終以出發點之前，一生的履歷做準備。

山林之路，步步新奇，而林道只為車輛設計。

10月10日下午3時26分至4時13分的林道路程，我一樣忠實地口錄物種及現象。紀錄或登錄就是它本身，不會因動機、目的或其他理由而改變。

林道旁側是紅檜或柳杉造林，而林道因荒廢，道旁演替成為台灣赤楊林，以及各類次生或林緣物種。我看見雙花金絲桃從懸崖上，下垂開花；大頭茶的落花也散落路旁。

林道旁常見的群團式物種，以裏白最誇張，彷彿蔓性恐龍；咬人貓則群聚偎暖；縮羽金星蕨一貫秩序臚列，一切一派尋常。

拍了波葉山螞蝗、翼柄花椒等等，我們也走「捷徑」，直剖林地3段。造林地內，同樣散落著中海拔闊葉林的元素，我的紀錄如此反覆說明。

                所謂捷徑即短路，坡度當然陡了許多。無論上、下坡，考驗各類型的膝蓋與肌腱。我和著心跳的韻律，腦海流轉自然之歌。

雙花金絲桃（2018.10.10；15:31）。

波葉山螞蝗是典型的「路邊植物」之一（2018.10.10；15:38）。

杉林溪林道的崩蝕粉砂岩塊、岩壁（2018.10.10；15:34）。

裏白的兩叉分枝（2018.10.10；15:39）。

雲霧中的台灣赤楊林（2018.10.10；15:40）。

林道下切林中捷徑（2018.10.10；15:54）。

捷徑以木梯銜接林道（2018.10.10；16:01）。

即將抵達「仁亭」的陳月霞與梁羽楓（2018.10.10；16:08）。

§ 杉林溪返家

然而，下午4時13分抵達「仁亭」時，迎面的，是扞格不入，異世界的人工地景，跟我先前勘調杉林溪的年代天差地別。

1999年2月，我應「杉林溪遊樂公司」老闆之邀，勘調「竹溪神木」，當時曾給予一些自然生態的建言，只如今豬羊變色，外來凌駕一切，人、事、物不復記憶。

杉林溪地區原本是阿里山林場北界外，台灣紅檜分布的下部界，殘存一些紅檜巨木或並木。在此僅留下2張我在1999年勘調的的照片，聊勝於無。

竹溪神木下，筆者正在調查（陳月霞攝；1999.2）。

杉林溪殘留的紅檜樹頭（1999.2）。

仁亭以及右側的杉林溪林道入口（2018.10.10；16:13）。

我們在「仁亭」等候下山的私人企業遊覽公車下來，搭至杉林溪的「紅樓」下車，轉搭我們僱請的廂型車返回台中。

雨霧迷濛中，下午4時45分下山。車行抵竹山的員林客運站，讓宜珊下車，5時55分再度啟程，經東埔蚋橋是6時5分。6時9分上高速公路，二高240K是6時10分。6時48分返抵家門。

我還是沿途記載著見聞萬象，在此不須贅述。

杉林溪茶坊（紅樓）（2018.10.10）。

整裝返回（2018.10.10；杉林溪）。

§ 尾音餘緒

我不清楚一輩子走過幾步山林路，這趟短短的山旅，隨意估算，不過6萬步。可以殘缺說出的，叫心情；無語傳達的，是心境。

無可諱言，當我抵達仁亭時，剎那的沮喪比雲霧更慘淡。登上公車時，我是「異鄉人」，長長的一段時程完全不想看手機。

2018年12月9日，我在小東山妙心寺，緬懷傳道法師圓寂四週年的專題演講的闢頭，我凝視著大多數有了年歲的聽眾說：

「上帝給每個人的一生，假設一天只能使用一塊錢，你不用也會自動扣款，那麼一個人充其量三萬六千塊存款。道師父走的時候到今天，我們又用掉了將近一千五百塊錢。請問你、我剩下多少錢？你我將如何使用這一塊錢、五毛錢？……」

這一條山徑，我一步一腳印，花了4塊錢，回來後，以及行前，我倒貼了百餘元。走過，留下何等足跡？

我好像在跟時間賽跑，或者倒過來說毋寧更真實，因為我如實銘記著呼與吸，時間流走才浮現。

我的血管裡，流走著山林路，這一條山徑也得有個終點，以及新的起始處，是為記。

我曾記錄過的，全國最巨大的「一株」台灣紅檜，大雪山230林道30多K下方巨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