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玉峯
人類文化史、哲學史上，本來沒什麼唯心、唯物這類標籤的，被尊稱為唯物科學家祖宗之一的泰利斯（Thales，624～546B.C.），他特別強調：「是什麼，就是什麼！」，而佛禪在乎的「本來真面目」可以是與之同義，是後人「學問」愈來愈大，才分道揚鑣的。
真理愈辯愈明？已知人類文化的內涵檢視，這句話只能修正為：「部分真理愈辯愈明；部分真理非屬辯證」，我先前將人類迄今為止所謂的真理區分為三或四種，分別屬於兩大類。第一類是數理邏輯、科學定律之歷來所謂的「客觀」真理；第二大類是人類演化而出的「真理」，下分希望式、心理型、祈使句、文學化的真理；另一即宗教信仰型的，虔信（faith）的真理。第四種是我認為禪悟式的直覺超心理式的「真理」，有時難與虔信區分。
話說回來，人類追尋真理幹嘛？「真理（truth）」是什麼東東？
最簡單的定義從被說成「符合事實或現實的東西」，經「放諸四海皆為準的道理」，到哲學家歷來探討多如牛毛的具象與抽象，我沒太多意見，只是我都不滿意，因為永遠解決不了我從小迄今的困惑。
人類歷史上發明了「精神病」一詞，恐怕是對上帝最大的褻瀆，而歷來要把人拉回「正常」，才是真正的「精神病」！
我在高中時代，跟著一位朋友回他家，他老爸是精神科醫師，開了一家有許多鐵籠子的醫院。我一一觀察、對話籠中人，也看著「醫護人員」跟「精神病患」的相處，我真的不清楚鐵欄杆兩側，何者是「正常」世界？！
後來，我看見美國精神醫學界的一個實驗，實驗人以及其他七位志願者，他們扮演成精神病患，通過一家精神病院專業醫師的檢驗，進入該醫院住院。住院後，八人立即恢復正常，但是他們愈「正常」，醫護等專業人員愈是加重給他們的藥物，極諷刺的是，醫護人員徹底認定該八人是「真正的精神病患」，但是，原本該院的許多「真正的精神病患」，卻一眼看出這八人是「喬裝者」，是潛進醫院刺探訊息者！
這實驗發表後，當然引發大震撼，挑戰者接踵而來。後續發展更是「笑死人」！
我為什麼從「真理」扯到「精神病」？因為歷來所謂「真理」的探索，其內涵跟所謂的「精神病」，重疊度太高，而人類社會排斥「精神病（患）」，其實是探索「真理」一向被忽視的重大環節。當然，「精神病」的類別太複雜了，並非大部分的「精神病」是我認為切入「真理」的好媒介。
上述我區分四種「真理」，「客觀數理科學真理」是現今典範、主流、顯學，但永遠回答不了人生究竟義，在太多人生情境、處境下，「真理」難以聯結主體人生、人生主體。
我心目中的「真理」，必須能夠處理究竟義。
為避免太過複雜，我簡單說。
1.宇宙從無始開始，或說大霹靂之後，開始產生時間與空間，同時，從基本粒子產生氫原子，然後，經由各類型、不同規模爆炸等等，一步一步形成化學元素（週期表的元素）。
2.地球出現的46億年來，從無機原子、分子，到有機分子的形成，乃至RNA、DNA之可以複製，再加上細胞膜形成內外的區隔，生命誕生。然後漫長時程演化，或演化大爆炸，乃至於「意識」等衍出性（emergent property）特性的產生，漸次明顯，到人類而「意識」最強。
3.所有生命物質從聚集到分解，歷經生、老、病、死或生、住、滅，塵歸塵、土歸土。生命的形成、表現，大抵從無到有，從有還歸無；從發散到凝聚，從凝聚到發散。然而，生物性或基因池的演化即便存有幾次的大滅絕，基本上地球遺傳密碼是常存而連貫，生命是綿延長傳且不斷變異多端，生命的意義毫無疑問，正是世世代代連鎖探尋的暫時性表達或呈現。而演化到了人種，意義的顯現透過基因傳承、演變，以及抽象精神或意識的傳遞來表現。
4.以前讀書被強調所謂的「立德、立言、立功」，偏向於一世的現實面，當然也有永世的成分。及至後世，四個字可以概括此等意義：「過化存神」，這是古人對人生意義的「典範」之說，也側面象徵人生的「真理」，而西方則朝向「客觀真理」發展，也分化出唯心、唯物的見解。
5.其實，各種名詞、概念甚或理念，都是暫時性的符號，象徵時代的典範，而「真理」的概念更表達人類對自身生命意義的暫時性符號。「真、善、美」一直都是人性最籠統、模糊的幻象，但沒有「真」為先決條件，善跟美很可能是膚淺的妄相，問題是「真」的本質最為弔詭，特別是「唯心之真」。
6.「唯心之真」方面，我歷來看過「最真」的表象，以「精神病患」為最，幾乎是「虔信」中的「虔信」，而那樣的心識狀態，如果社會不是將其視為「病態」，反過來以正向研究、探索的角度對待，吾人或將改寫對「真理」更深入探討的途徑。藝術史上不乏此等範例，例如梵谷等等，我視同「裸真」的一種精神狀態。
7.「裸真」的精神狀況可以超越人種基因池中的「負面群性」，進入純精神或意識本身，處理「客觀真理」與人類「唯心真理」的，文化發展所造成的隔閡或鴻溝。純粹精神或意識，或許可以融入客觀真理之無能與意識本身「融通」的困境。
8.歷來將我上述所稱的「融通」叫做「超自然」，而我始終認為「超自然」本身也是「自然」的一部分。而人們過度強調的「正常」，正是人類文化演化的瓶頸。
9.從無到有，從有歸無，只是過程。「真理」必須處理無窮生、死完全聯結成一整體，我對「禪悟」等，之限於個人而無普世影響力不滿；我對唯物科學成魔式的發展更不滿；我對歷來蛻變而出的文化型「真理」更更不滿。
讀者可以視我之敘述為「精神病」、「不正常」，但我一直想要從理解、瞭解、悟解，進入靈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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