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9年1月8日 星期二

【那一條山徑上(18) ──水漾對話】

陳玉峯

草花籃之「觀」(2018.10.913:18)。


§ 鏡面無語
我抵達水漾湖畔之後,心境自是受到總體氛圍的感染。
白霧迷濛中,出水枯幹自是一番蕭瑟。
稍事瀏覽後,「草花籃」擒住我的視線,我也「觀」了許多回。
明知道抓不住什麼,美感總是潛伏一半的哀傷;淚水從來是幸福甜蜜與不幸苦澀,綜合蒸餾的酒晶。
我沒有調查、探索的心緒,在一個下午與半個清晨。深夜則屬於意識的止息。一些時候,只慣性地由現象而生心。
9日傍晚沒有晚霞;10日清晨欠缺晨曦,只在7:037:11之間,出露些微的青天,都來不及拍照,旋又回掩,多虧王豫煌博士的空拍,錄下難得的水天鏡照,我只攝得東方天際線上,幾團雪白的棉絮,以及水面枯幹。
轉眼消逝的青天與雲絮(2018.10.107:04)。

鏡面無語、水天對看(2018.10.107:09)。



王豫煌博士空拍的水漾湖(2018.10.10)。

§ 花草唇語

無心瀏覽花草,隨手按下幾次快門;湖畔秋訊,有些寂寥。入水口邊緣有株高山繡球藤,算是最吵鬧的鋪陳;潮溼岩壁上,一、二朵角桐草的號角,吹奏得凌亂。而蠍子草一樣,有些嚇人。
高山繡球藤(2018.10.106:59)。

角桐草(2018.10.107:18)。

蠍子草(2018.10.106:57)。

樣區中沒出現的湖畔物種,尚有金劍草、水麻、冷飯藤、海螺菊等等,而我最想調查的,是水體中、枯幹上的「草花籃」物種總統計。

§ 楊與我的對話
來時路上,楊國禎教授曾切往水漾湖出水口察看,而且他對什麼現象都有興趣,也很有意見。因此,1010日清晨湖畔,我請他發表對水漾湖的看法。他從洪荒創世紀開始,以水漾湖跨東北而去,接陳有蘭溪支流的筆石溪重大崩塌區,從而推測,存有一條尚未被學界「發現」的台灣構造線。
就是「這條假設性」的構造線,正在「開創」阿里山區「北格」地壘地形的發育,以及劇烈崩塌的現今。阿里山脈東、西兩側在「這條構造線」的作用下,豐山村地區大崩蝕,地體大勢低沉;陳有蘭溪也拚命下跌,凸出的地壘,最有名的即對高岳,對高岳往南,衍伸諸多大崩塌,崩塌且堆積出新鄉的台地、羅娜台地及崩積扇,而且,遠古時代,那些崩積扇形成了極其龐大的堰塞湖,又反覆崩潰與再形成,從而造就陳有蘭溪超大的河床地,云云。
無論真假,我們都同意,堰塞湖反覆的形成與潰決,正是台灣溪流、谷地、河床形成的,最最重大的機制或關鍵。我們歷來讀過的地體、地形、地理學等論著,似乎都忽略的大議題。
楊也堅決認定水漾湖「固若金湯」,因為出水口都是巨岩塊交疊把關。我不以為然,且推測水漾湖谷,應該是反覆形成與潰決的多代湖體,因為光是一次堰塞湖的形成,無法形成如今出水口的岩塊交構。
無論如何,數十年來,阿里山區「北格」及草嶺地區,一直讓我感受存有「伏地魔」的感應,乃至楊的「假想構造線」,應該是同一件事。
我與楊亦師亦友將近40年,彼此相互啟發,世間少有!
台灣全數的非人工湖、池、凹盆地形,若能一一檢驗,必定是一系列大發現。現有知識解開許多迷霧,也引發一大堆迷思。
從台大植物系,到今之成大台灣文學系將近40年,楊國禎教授一直協助我研究與教學。系旗排右一為楊教授(2018.11.19;台東霧鹿天龍飯店)。

§ 自我對話

我在燈心草砂質地凝視林立奇異的「草花籃」,說欣賞、品味、感受、享受、冥想都不是。思考與不思考,恰是水面波紋,時而循序傳導,時而加成抵消成鏡面如如不動。有趣的是,不知誰人取名「水漾」?「漾」常指水面波動,也可轉為風動,然而,水漾湖的波動從東傳導到西岸時,在西半湖卻可因回傳的波紋,奇蹟似地相互抵銷,形成紋風不動的狀態,生似老人臉,一邊打了玻尿酸,二八年華;一邊滿是皺紋,一笑夾死蒼蠅、蚊蚋。
湖底不時冒出沼氣氣泡,一陣一咕噥。
我拿起鏟子,在燈心草叢旁,下挖了大約30公分深,上半層是表土顏色的土砂,也夾雜一小層黑色落葉猶未分解;下半層是頁岩狀的黑色細砂,層層記載著來自各條支流,何其複雜的表土興亡史,也烙印各陣洪峯滾滾之後,逐次沉澱的,不完整記憶。
砂土各有不等程度的意識,只說奇言異語。
有時,我揣測「草花籃」的生辰流年;有時,我批湖體、枯幹的八字運會;有時,我同水霧精靈私語;有時,我也詳細讀著公部門的昭告天下,「後果自行負責」。
思與不思的水漾鏡面(2018.10.915:04)。

水漾的二元論(2018.10.916:56)。

我下挖大約30公分深的淤砂,也翻出黑色落葉層(2018.10.915:20)。

水漾東北角附近,優養化的湖水(2018.10.95:56)。

水漾入水口東南方下注的支流,由於登山者都住此處方便,造成藍綠藻等群團生長(2018.10.914:56)。

我在水漾夜宿的帳篷。




有時,我很認真地詳讀每面告示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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