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玉峯
人說:唯一真實的樂園是失去的樂園,這大抵是人腦在時間流逝過程中的自動美化,還加上生命力降低之後的惆悵嗎?!
在我來說,樂園是活體的永續創發,不只人心,更接收實體自然無窮變化的隨時啟發。所以我在人文社會中,感受的是殘障式的美感與「失樂園」,幸運的是,我可以極小見極大,欣賞人文囿限的小美。
有天在一大棟豪華公寓前,看見一小排澳洲昆士蘭進口的大型植栽「狐尾椰子」果實逐漸變色成熟,樹幹上黏貼著膠布字條:「狐尾榔─注意落葉落果」。初睹瞬間,我微笑而五味雜陳。
成熟的狐尾椰子。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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幾年來我撿拾了一堆落果的經驗,若說路過而被狐尾椰(榔)落果或落葉擊中的概率,遠比統一發票中獎一萬元以上的,低太多了!
今天,我丟石頭五次,加上旁側撿拾的,總共才7顆。這些鮮果,長度5±0.2公分、寬4.6±0.1公分,平均每個重量約62公克。以我採檢的這株果實高度不到4公尺,依重力加速度計算,不足以打傷人,何況果肉還可充當緩衝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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檳榔是棕櫚科的物種,但中文俗名叫「榔」的,棕櫚科的,很少(例如桄榔),而大多屬於別科植物(例如榔榆),而字條標示為「狐尾榔」,顯然是由檳榔聯結而來,是新造辭,很台灣味,特別是以台語發音,可以有多重想像,一點也不像過往,只要是長長大大的羽狀葉都稱「椰」。
然而,寫個牌教人湊過去樹下看,不正是「陷阱」,增加被砸中的概率,然後說:我已警告過你了!原本的「善意」變成惡作劇?而且,還得了「便宜」又賣乖,官民共用版:「危橋文化」、「後果自行負責」。
話說回來,台灣文化「亂」字成性,無傷大雅?這類「善意的告示牌」我看過4、50年了,見怪不怪。我想拜請朋友們思考的是:
明知道外來種、外來入侵種,很可能肇災釀禍,包括現今十萬火急大危機的「豬瘟」,為什麼官方及民間每年都拚命引進萬種以上的外來生物?根源的問題出在全民欠缺自然生態的價值觀,整個教育系統徹底是人本霸道、人定勝天(從俗義),容不得絲毫的自然,遑論內在情感聯結的自然情操。
我不否定每種人為引進的外來生物都具有特定的美觀、商機或特殊的目的,但我隱忍一輩子,今天不得不說,它們就是欠缺台灣或全球各地自然界才具足的靈魂、風韻與生趣。是的,它們沒有充分的「野性」,是殘缺的生命,填充塑料之類的再製品,現代人因為不完整的精神,喜歡這類殘障美,否則社會會動盪不安,但也因此,永遠不安。
我「痛恨」人們容不下鳥類種的、風飄雨流孕育的天然生植物,卻拚命引進外來種大種特種,然後不管什麼種,一定要精神分裂般地不斷修剪,剪死它們,然後再種。人們認為樹就像人的頭髮,一段時期得要理一次。
植物長出枝條不只是配合所有環境的條件,以及其內在基因、表現型等,作不斷地調整,我從沒看過哪一株樹會把自己長得倒下來,然而,一旦大小枝條被斷,物理平衡當下失掉,且往後無時不刻承受失衡的「痛苦」,細菌、真菌、昆蟲等,又會從傷口入侵,因而物理性失調、生物性入侵與病變、荷爾蒙大亂、連鎖生態系共生網也波及,套用宗教說法,砍樹、修樹都是造孽惡業,天龍八部、六道輪迴都受到負面影響啊!
我不忍苛責人本中心的種樹、修剪、砍樹、移植等等,然而,與其逞一時人欲,增添無形、無知的業障,不如靜體天心,無為止息。長年來因為討伐惡的比例原則問題,我通常只對公權大規模的屠殺生靈針砭,而不願對生民小善、小惡批判,甚至於也「不敢」伸張自己的自然觀。今後,雖然我一樣盡量不針對「有良心地做錯事;善意地做壞事」苛論,至少我必須漸次說出我如實的自然體悟。
多年前《阿凡達》剛上院線,有學生很興奮地向我推薦它「是一部了不起的自然電影」,我一句話也沒說。今後,我會開始說。
《阿凡達》是科幻,完全不是自然,更乏自然靈性。一大堆外來物種的「美感」經驗,比較上,是放縱物慾的、感官的麻醉,非關自然。
狐尾椰子是外來的「變形美」,它無罪,是人心有了偏差。不過,它的俗名很具「文學性」,從它外張噴放的葉形,想到狐狸的尾巴,存有暗示性的張力,而我想起頑皮豹的卡通中,電熱風乾後的頑皮豹,變態的自然,人為的刻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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