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9年1月29日 星期二

【拾穗(A11) ──永遠的露珠】

陳玉峯


放進靈骨甕前,我抱起母親的頭顱骨貼在胸口。吻別後,放入甕中,再由撿骨師墊穩木炭,蓋上一條紅布,封甕。
今天豔陽普照,母親十三年來第一次,也可能是最後一次,全身每一節、每一塊骨骸,做了徹底的日光浴。她的頭顱骨很漂亮,如同琥珀色系,難怪自古以來有所謂「骨瓷」這類用具。有機鈣質的人骨,有其獨特的美感。
撿骨師說:這麼美麗的頭顱骨,人一定很聰明。
聰明與否無所謂,但母親的確智能過人,而二次葬的墓碑,我只落款一句話:「綿延傳承台灣精神與大愛」!不需要其他多餘。

2006年母親過世時,乃至入殮、告別式後上聖山,發生了很多神妙的巧合,而2019年元月28日撿骨奉甕這天,也是風和日麗,十分祥和。
早上我從台中家中驅車出發,七個紅綠燈口恰好完全綠燈,我上到一高路面上只花2分鐘,創下28年來最順暢的一次。
我平順地開車,也是有史以來第一次,我開到濁水溪橋上,國一228K的時候,恰好開車時間第28分鐘結束。
母親1921年農曆927日出生,2006年農曆927日零時17分辭世,恰好進入第86年。我家門牌86號。從母親的遺體送往殯儀館,到聖山安息的8天內,發生太多神奇美妙的際遇,從晨曦雲彩的自然投射、種種數字上的巧合,甚至陳前總統水扁先生提前來到教堂大門口,而神父正巧禮畢跨出門口的銜接,真是天衣無縫。


20061125日母親安息於民雄天主教聖山,1130日我書寫《台灣自然史‧台灣植被誌(第六卷):闊葉林(二)上冊》的序文,記載了我母喪的哀傷與傳奇。
當年,母親的墓碑上我寫著:
「許秋菊女士聖名大德蘭
一生一世編織人間大愛
散發人性芬芳
這顆
晶瑩剔透露珠的存在
是為了榮耀上主恩典
行善最大的好處
讓我們忘記何謂善」
今天,這塊墓碑已然終止。
雖然我們為母親出版了一本《秋菊奶奶的編織夢》,收集了一些她為社會弱勢編織的作品,但若依世間標準,無疑我這個當兒子的最不孝,一生筆耕,唯獨對母親最少著墨,因為太親近了,骨肉血脈臍帶相連,如同莊子說的,在菜市場踩到別人的腳,你得打躬作揖,連連賠不是還未必了事;踩到父母親,連看也不必看一眼!
我們母子好像都一樣,一生一世在草根。沒有什麼人世間的熱鬧,但是得到自然天地無形莫大的祝福。


檢視著母親支離的全軀骨節,抱著、吻著頭骨,我沒有悲傷。直到封碑之後,我跪下告別,一陣陣莫名哀號天地相連。
聖山位於縱貫鐵路上方,不時瞧見南來、北往的列車飛嘯而過。
這天,早上8點我抵達聖山,拍攝北上的「人生列車」,末段帶到十字架的墳頭;傍晚,我同樣再度攝取另一列車的飛逝。
所有人的起站、終站都一樣。我只知道呼吸之間、安息之前,總該活得像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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