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9年1月10日 星期四

【那一條山徑上(19) ──從蛇路到山稜】

陳玉峯
§ 再會,水漾!
告別水漾湖,說聲再會,我當再來。
20181010日早上744分我們啟程。這天路程長度,將是前三天和的二倍弱。然而,該調查則不得偷懶。我預估錄音筆會很忙碌。
一開始我們沿著西北方向流下來的溪溝上溯,所以滿眼嗜溼的蕨族,川上氏雙蓋、狹葉貫眾、台灣鱗毛、稀子及日本鳳ㄚ蕨等等,喬灌木還是長葉木薑子、大葉柯、細枝柃木等,林冠下第二、三層的元素。
走不到1分鐘,又一根「關懷」的鐵牌;再再往上,又是山老鼠的遺跡。我們置身柳杉林中。

我們以普通速率,花了11分鐘沿著溪溝旁,上溯至銜接稜線的小鞍部,7:53右轉彎後,上坡北進,而柳杉林相高聳幽美。
剛來的這條溪溝路,隔著水漾凹地,同一方向正對面,就是楊前往眠月神木的前大半段,直上林道的路徑,大約是西北至東南的同一直線。
告示鐵牌(2018.10.107:45)。

接上稜線右轉處的標語(2018.10.107:54)。

從水漾出發北上,延西北向溪溝旁上溯(2018.10.107:44)。

§ 蛇路
右轉後,先朝北偏東方向的稜線,上走。柳杉林間,散生大葉柯大小樹,而玉山箭竹從仙人洞,乃至鹿屈山前峯等沿線,均已死亡與局部更新,這裡也一樣。
看見木荷大樹開花,楊教授有感而發:
「港口木荷通常在6月開花,中海拔的木荷是11月開花,而南部海拔79百公尺的木荷,也有可能67月開花,港口木荷與木荷兩者為一為尾鈍、一為尾尖,它們早已分化演化了,不知兩者會否雜交,雜交的子代又如何?……」
我們一生與山林為伍,每個「物種」的前世今生來世,都是探索的對象或親人,長年來植物之於我,有種遠古血緣的性靈交流,早已不是唯物學科或目的論的思考。
我持續唱名錄音:「……大葉柯、枇杷葉灰木、玉山箭竹新生代長高了,上方的老叢死亡中,長葉木薑子、校力、狹葉櫟、長葉木薑子、紅楠、西施花……」,而心裡暗忖,港口木荷應是母體,萬年來上山的木荷是朝中海拔雲霧帶拓殖的新生代?我來不及答腔,楊又繼續他的解說:
「……紅楠葉背有如打過臘的灰白亮;長葉木薑子葉背完全不打臘,葉脈是突起的……紅楠葉柄是紅色;假長葉楠沒有紅葉柄……」
山徑愈往高地挺升,紅楠數量愈多。
這段升高的稜徑,海拔必須上溯超過2百多公尺,下半段乃至溪谷地是假長葉楠的天下;上半段是紅楠優勢。山稜下半段,登山者走在樹根浮凸小徑,我戲稱為「蛇路」。
山路行走,隊伍中人有時在前,有時在後;有時,拍照也沒有特定的想法,鴻飛那復計東西?為楊留影,15分鐘後拍隊伍。
山稜下段的「蛇路」(2018.10.107:55)。

楊與柳杉(2018.10.108:00)。

更新後的玉山箭竹新生代(2018.10.108:06)。


大約4045度坡的柳杉林內山徑,前後依序為陳月霞、蔡宜珊、邱柏榮(2018.10.108:14)。


(註:就在我書寫本文時,楊因看了本系列前文之談水漾湖,來訊提出是因原本溪谷被崩塌土石堵塞,形成水漾湖,且積水後來,從今之岩盤新口崩瀉而出,形成一條新的排水路徑,且與舊溪溝在稍下方又合流,等等。楊很可愛地追根究底,關於水漾湖的故事,待本系列告一段落後,再予回頭檢討。)


§ 屬靈的療癒
台灣山林永遠秉承天道,捍衛傳承大約150萬年來演化的自然史詩,然而,20世紀是有史以來最巨大的人為浩劫。如今,柳杉人造林雜揉了人的意志、柳杉一代的堅持、闊葉樹的反攻、社會價值觀反反覆覆的蛻變,以及所謂政策的翻雲覆水。
我一生理念之一,源自天演終極之道,對自然界萬事、萬物、萬象的感悟、內涵、主張或其他,截然異於人本、唯物、自我意志等窠臼,態度更是重點之一。不管是何等「偉大」的人物,行走山林野地時,他的行為、心理、性格等等缺陷,通常就很容易露餡!對自然的主張卻呈現天差地別的極端光譜。不管如何主張或影響,都是人對母親、子宮的反應,從殉道到虐殺都有。普世人性、人智的水準還在上帝試驗的初步。
我只是如同地球在宇宙的「地位」,最大的部分留給虛空。
還是強調,除了國安、特定狀況下,台灣山林以回復原始林為最佳原則與依歸,確保國土、生界之永續。對我私下直感而言,再也沒有什麼藝文組合,比得上原始天然林任意一角落,張撐出來的結構、布列、光影或形象組合,更為和諧與對位了!
紅皮樹告訴宜珊:別理植物學家!(2018.10.108:17)。
絕大部分登山者都未察覺山林內蘊,帶給他們無形、浩大的,屬靈的療癒。
認識每一種花草樹木是一回事;感知、體悟每種植物吐納各自的天機是一回事;了然生命與生命之間意識的對話又是一回事;在思考、感受無能及之處,還有浩瀚內在的宇宙無窮。
然而,楊與我只會在林野抬槓植物的初步認知。有株大樹,我們都無能確定。它有板根狀,樹皮紅褐,楊認為是塔塔加櫟,而我不知道,就叫宜珊去抱住它,讓我拍照。我也不知道它會跟宜珊說些什麼悄悄話。
§ 上山稜
看到了一株落葉樹的台灣蘋果,林地上也撿到小蘋果,獼猴沒咬過,山豬也未曾光顧,所以可能是今早剛掉落不久。記憶中,塔塔加鞍部有一株,有一年落果龐多,卻始終看不到苗木。有些樹種喜歡玩啞謎,不叫人猜著它們身世的祕密。
山徑逐漸由溼轉乾。有小段路,殼斗科樹種的胸徑多在80公分至1米間徘徊。
出現此趟山林路第一株阿里山榆,顯然是分布的下限。
然後,我們翻上稜線。
山稜意指相對乾旱,且土壤化育不佳,物種自是有別。
我拍攝帶著果實的賽山椒,然後攀上懸崖;稜線上有毛果柃木開花中,聖觀音山也在此露頭,一些山稜物種陸續出現,如山枇杷、大頭茶、華石楠、石葦、懸鉤子類、藤毛木槲等等。
賽山椒(2018.10.108:23)。

毛果柃木(2018.10.108:31)。

照片中右,出露的山頭即聖觀音峯(2018.10.108:33)。

藤毛木槲(2018.10.108:43)。

稜線再翻上林地內,又是大葉柯落葉滿地,柳杉林下的玉山箭竹完全覆滅。接著,遇上一小群殼斗科大樹,即校力與長尾栲,時8:4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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