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9年1月3日 星期四

【拾穗(1)】


陳玉峯
2019年元旦日出,吳敏攝。

1976年大學的國文老師評我寫的東西叫做「意識流」,當時我不知道什麼碗糕是「意識流」?後來,查了一下界說、標榜等等,覺得莫名其妙。人一旦起心動念,不都是「意識流」的迴路?真正自由、散漫、潛規則,且最接近「意識流」的界說者,不就是做夢?!之所以在心理學、文學、藝術等,做此強調,大抵是因為人們受到文化強烈的制約,且自我綁架之所致。本來無框,偏偏作畫就得侷限於畫布?
人類一向不自由,說思想、心象自由,是大騙局之一。如果思想、心象真的自由,何來永遠的煩惱、苦難?
我似乎從小就「懂得良性的出離」,或說在無奈困境中「靈魂出竅」,很會逃避吧?所以做夢時很會飛。中年以後,卻反過來,盡做「白日夢」。
2019年了,我想把白日夢也回收垃圾桶,人生的田地我已收割了幾回,一回是《台灣自然史──台灣植被誌》系列,40餘年的「修行」早已算是結束了,剩下的,殆為「拾穗」;一回是十多年來對台灣傳統價值、宗教(禪門)的體會,也以採松果作階段性的結尾,「剩下」的糟粕,偶而也可無聊時散步用;一回是長年所謂的「社會運動」,最是船過水無痕,可是我想看的是整體社會文化流變的因果結構,不是事件,我喜歡一種現今尚未存在的「史觀」;一回是土地倫理與主體意識為何在台灣始終隱晦不彰,而我老是在演講這面向,是可以「放下」之後,再拾些牙慧了;一回是教育,說穿了是自己在教育自己吧?從來沒在也無能「教」別人;一大回或一生一世面對的是人生、人性天演終極性的東西,還有、還有……。
雖然人類文化的框架、習氣,還是會讓我想起「該寫一部《台灣文化史》、《台灣自然哲學》……」等等,然而,對世、對人「發願」的事或工作,必須優先處理,自己的「興趣」就隨緣觸發。今後,在先前「自我承諾」該做的,就從今天開始,而偶而的「倦怠」,就由「拾穗」系列,散漫偶拾。
§巴森(J. Barzun
我實在愛死巴森了(Jacques Barzun19072012年),他也的確死了,他活了台灣歲106歲。然而,就像他的大作《從黎明到衰頹》,他解讀了文藝復興以來,西方文化的衰落,他的見解,我相信還可繼續活上百年或以上。
當我閱讀他的另本書《文化的衰頹》,光看書名夥同上一著作,好像他在唱衰西方文化般,事實上不但沒有「唱衰」,他幾乎是西方人文素養的活化劑;他的調性,切中我數十年來,某類的文化性格,也就是湯因比、史賓格勒、威爾杜蘭等等接續貫串,或說符合我的脾胃吧!
哈!就世人而言,我這類的「嗜好」叫「老人」?在一片跨年拿著螢光棒,跟著台上一味模仿饒舌的歌舞昇平中,我也看到龐多日本人在各寺院、神社,肅穆、內省地沉思流年,不管形式或沉澱。

§土地倫理
全球各民族在各地的發展必然形成土地倫理,否則頻常滅亡。土地倫理不是李奧波之後才存在,而是46億年地球史的生命的內在法則。
土地倫理是主體意識及文化認同的原點與基盤,然而,台灣自從鄭氏王朝與台南海岸的白花馬鞍藤同步殞滅之後,卻在清國212年間,形成急水溪(盲龍)與王爺信仰的神話故事,遠離了實地內涵與靈魂依歸,自此延伸在台華人有半個鄉卻無土的流浪。21世紀了,依然一片荒涼。


沒有留言:

張貼留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