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9年4月26日 星期五

【拾穗(A34) ──西來意】


陳玉峯




2019216日我南下高雄,參加楊國禎教授女兒的結婚喜宴。我坐在楊教授與我共同的指導教授黃增泉教授旁。我當然叫指導我碩士論文的黃教授為「老師」,楊也叫他碩、博士論文的指導黃教授為「老師」。而楊叫我為「老師」大約四十年,楊與我的「師承」關係,是我在台大植物系當助教時,植物分類學實習課第一年帶的學生班。這班學生還包括現今成功大學的蘇慧貞校長,但楊跟我的關係較為特殊,他從大學時代就跟我上南仁山等,各地野調,植物分類與生態學、研究態度或精神,他的確體會、感受我的自行摸索,向自然實體學習的內涵至深,以致於後來他也成為我的「老師」。

問題來了,「體制內」有所謂的師承關係,毫無疑問,我不會被列為楊國禎教授的「老師」,「體制」記錄只會記載畢業論文的指導教授為「師承關係」。
很「可笑的」是,成大台文系有個研究生被「遺棄」,找我當了13天的「指導教授」而畢業,「體制上」我「當然」是他的「指導教授」,因為「正式」記載就是如此。其實,還有太多各類「名制與實質」上的關係與例外或特例,這等「荒謬」自古皆然。
上篇短文的主角丹霞天然禪師,既是石頭希遷的學生(剃度,相當於法定的指導教授?事實上他也在石頭處完成「3年的碩士論文」),他也是馬祖道一的學生(賜予法號,取得類似歐洲學制的博士學位及授課資格)。然而,依據(文字)記載,他幾近於是全然「自學」方案的,他的「自學」是徹底的「廢學」,他打破所有形式的學習,矛盾的是,他還是必須取得「碩士及博士學位」,否則不能在「體制內教書」,這是「現實」。
丹霞天然走的是獨行俠或個人主義、反諷角色扮演,是小說級人物,也許如此,他似乎沒有較有名望的徒弟流傳下來。
我是因為要談台灣媽祖教的「法脈」,必須稍微提到「體制、法脈」的關係;台灣的媽祖教,大抵是馬祖道一傳龜洋無了,再傳龜洋慧忠,然後走體制外的居士禪,以進入媽祖教主「林默神話」。然而,體制內的「傳承」就一大堆,包括臨濟宗、溈仰宗、法眼宗、雲門宗等等,類似你修個碩、博士學位,你必須修夠法定學分以上,一大堆課程的授課老師當然都是「法定」的老師,再加上論文的指導教授為「法脈傳承」。
這些都是「既成事實」,不管實質上你學到了什麼真正跟你生命緊密聯結的東西。
然而,釐析這等「無聊」的體制、形式,對現今一般人而言太無感,我還是以有趣的故事,或有些「禪機」的聯結來敘述。



媽祖教師承之一的「臨濟宗」,是由一位叫做邪義玄先生所「開創」,因為他去找當權派募款,蓋建了「臨濟院」的寺,他強調的詮釋禪佛的法脈,被後世叫做「臨濟宗」。
說起臨濟義玄(入滅於A.D.866867),來頭可大咧!他強調的「以心印心,心心不異」,配合孟德爾頌的《仲夏夜之夢》,變成今日結婚典禮上,最常被使用的「名牌之一」:心心相印!台灣人說「種匏仔生菜瓜」就是這樣子;他的教育方法是「棒打、口罵齊施」,也就變成成語的「當頭棒喝」;鈴木大拙把他評價為「第一位禪師」;也有人認為他如果不當和尚,想必是「曹操、孫權之流」;顯然地,他有語言及行為的「暴力」傾向。
茲先簡單說一下體制內博士學位認證傳承的一系:
六祖慧能(逝於713年)→南獄懷讓(744年)→馬祖道一(788年)→百丈懷海(814年)→黃蘗希運(856年)→臨濟義玄(867年,之後叫臨濟宗)……
如果要說明恐怖的師承關係網,不如去看一株大樹,從樹幹往上看,看往側幹、枝芽、開花結實枝,只不過許多枝條的直徑遠比樹幹大多了,但是「體制」非得把它縮小不可,畢竟「長幼有序」嘛。而達摩,被說成根系。
在此只說先前沒說完的臨濟的說法(《臨濟錄》):
人問:達摩從印度東來,他想傳承什麼意旨?(如何是西來意?)
臨濟答:如果達摩有個什麼意旨,如果達摩要把他帶來的「東西」傳承下來,那麼他就連自己都救不了自己啦!
問:既然他沒什麼意旨,沒什麼東西要傳承,那麼,為什麼說二祖慧可得了他的法?
答:所謂的傳法,正是「不得之得」,沒得到什麼的得到。
問:你胡扯什麼?既然說沒得到什麼,也有個沒有得到的東西啊!不管得到或沒得到,必須有個東西才能叫做得到或沒有得到吧?
答:你會問得到或沒得到一個什麼「東西」,那是因為你已假想出一個東西來了。所以祖師罵說:混蛋,誰叫你在你自己頭上還要找你的頭!你自己將正在講話的你自己「迴光返照」,向內看你本來就具足的東西而已啊!而不是去想像有個外在的什麼東西。如果你可了然如此,就知道祖師是這樣自證悟的,自己也這樣自證悟,我們都這樣,沒有差別啊!所謂的「得法」,就是明白這麼一回事的同時,直截了當成為本來沒事的人啊!

世間人一向被「教育」成為要去找本來不存在的某個東西,更早年代,傳說中的二祖慧可拜請達摩祖師說:老師啊!你幫我安「心」好嗎?達摩說:你把心拿來,我幫你安。慧可:哇靠!我找不到,拿不出來啊!達摩說:靠么!(誰在找啊、誰要拿啊?)恁爸給你安好了!(竟)
換上另一個時空場景,本來就自心之外沒啥東東好找,所以就被說成「兔角、龜毛」。
這樣的問答、故事多如牛毛,在如今的廟寺,就被改寫成我常引述的,「觀音媽殿」的一副對聯:
「若不回頭,誰為你救苦救難?!
如能轉念,何須我大慈大悲?!」
也就是破口大罵了:「笨蛋、白癡,自救就好了,你來拜什麼碗糕?!」
凡此,只一個邏輯,就是《金剛經》的「即非弔詭」,一切「無法之法、無住之住、無得之得、無用之用、無名之名……」之藍本。而在不同時空場景、不同人、不同對象,就延展出不同鏡像、言說、故事。我都講得「厭煩」了,乾脆從我自然界知識海中,「創立」一個「峯宗」來「騙吃騙喝」!



然而,歷來的「禪言說」,為什麼一般人都很難「感受」?許多因素,例如時空環境、言語文字的落差,人們生活內容的大異,知識、觀念、工具使用等等大爆發、社會結構或階級流動、人權或全球文化大混雜……,在在可以拿來做藉口。而我近年來是由我認為較根本處,也就是從人的「自我」解析起,還有林林總總的其他,隨處起疑、隨時破解或更往「深處」疑……
其實,我認為我已經講得還算「透徹」了,接下來,理當直指現代人最喜歡的:「不問know why?只問know how?」的面向延展,以及朝向深層內裡面探索。然而,要消化的前人智慧,一樣可以持續書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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