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9年4月15日 星期一

【槲樹天演逆旅(9) ──乾坤大挪移(A)】

陳玉峯

隘寮北溪大崩陷,北進及東侵的向源侵蝕力道,全國第一(2019.3.24)。




「我搭直升機要垂降佳暮部落搶救族人時,往下一看,眼淚就掉下來了,太恐怖了,到處都是汪洋水澤,好像來到了另一個世界,而不是我的故鄉!……
我們現在行車的河床,我估計被填高了5670公尺高!88災變把原本的峽谷、深潭、瀑布通通埋葬了。我作夢也沒想到可以掩埋得這麼高,太誇張了!

這個溪床的河階,上層就是88風災後的高度,然後一年、二年、三年,慢慢或快速的下切,土石逐漸被帶出去,以後,峽谷、深潭又會變回來。
我爸(註:賴春雄先生,已仙逝,1949年次)當兵時,有一年也像這樣,整個溪谷被土石填滿,他放假回來時,直接沿著填滿的溪谷走回家!」,孟傳說。
「到了我們這一代,隘寮北溪及各支流又恢復深谷,多麼漂亮啊!可是莫拉克一掃,就又填成這般模樣!十年來又一層層向下侵蝕、挖掘……而各支流大多已經恢復到原來模樣的78成了……」
國禎則說這次(88莫拉克)以歡喜山(2,327公尺)最是盡情傾瀉,他估計山稜以下,大半都崩落了。也就是說,莫拉克的雨水讓隘寮北溪最上游支流的巴油溪(註:有寫成巴尤溪)及來布灣溪的向源侵蝕大肆發揮,北進扇面頂的歡喜山。所以,隘寮北溪的侵蝕具有兩大前進扇面,一個北伐;一個東侵。88災變主要是「北伐」。
隘寮北溪及其最上游各支流向源侵蝕的最大力道,一則撲向北方;一則主挖中央脊稜山脈。而槲樹分布在隘寮北溪北進的第二道大扇面,即圖中黃色螢光筆所示,以麻留麻山、一場山及朗吾呂山為半圓周的稜脈為主。


之所以如此,且營造一、二百萬年來,台灣中央山脈最最劇烈的崩陷帶,主要的結構上成因也有兩大無機營力:一為地層(含地質)或地體等基質;另一即天候極端的乾旱期及暴雨的年週期交替,以及非固定週期的颱風或地震的助力。
本短文先談中央山脈的向東挖掘大陷落。
1992年在搶救雙鬼湖運動時,魯凱神話埋下我深層的悸動,因為連結到我之前對自然情操、人地情感及土地倫理的中樞神經,以致於1994年底,我開撰《台灣自然史‧台灣植被誌,(第一卷):總論及植被帶概論》(1995年;2001年由前衛出版社重印)時期,我將台灣島中央山脈的脊稜剖面,如實畫出時,猛然心頭一陣酥麻,原來雙鬼湖南北兩端的大山(卑南主山及北大武山)之間,正好是台灣主軸最劇烈的崩陷帶,依據卑南主及北大武最高點為標準,陷落了足足1公里;如果卑南主及北大武在一、二百萬年前跟秀姑巒等並駕齊驅,則雙鬼湖南北區域,相對崩陷了2公里。這項驚覺的當下,巴攏公主與百步蛇王的結合,形成台灣生界自然保育的最高典範,叫我熱淚盈眶啊!


卑南主山(2013.3.515:06)。

筆者在卑南主山稜脊(2013.3.5)。

環繞卑南主山一周的雲海(2013.3.5),中央山脈自此向南超級大陷落(2013.3.5)。

謹以本照片誌念山林好漢藍教官幸益真先生(左)(2013.3.5;卑南主山頂)。

楊國禎教授與我在北大武山頂(1997.9.6)。

中央山脈主稜剖面圖,縱坐標跨大25倍;星號表示高山湖泊,橫坐標單位為公里數。


2019321-24日,我們深入的山區,正是北、東大崩陷的心臟!我見識到了隘寮北溪地層露頭的真面貌,解開了1994年中央山脈60公里大崩陷的結構性成因,原來可能整條台灣脊樑數百萬年來,就是在這段落,承受了板塊擠壓的最大應力。造成目視的地層,大部分都垂直、成拱、彎曲、變形……哈!什麼「單面山」?在這裡只能閃一邊去!
(附註)中央山脈在東西兩側溪流的向源侵蝕下,東挖、西叩,東西部的領域交相拉鋸,是所謂河川襲奪的現象之一。而侵蝕、崩陷的過程中,常常發生堰塞成池的水體,因而中央山脈脊稜兩側,凡舉所謂「高山湖泊」集中處,經常是相對最大的崩陷段落。這些水體,不斷進行「生、住、滅」,也可能反覆輪迴,有機、無機因子交相作用、演替,我在《台灣植被誌(第一卷)》中,列舉七彩湖說明其可能性的前世、今生、來世,如下圖:

又,這類「高山湖泊」演替的系列,典型如下圖(上為大鬼湖的小湖;下為鴛鴦湖的剖面):

楊國禎剪輯。


歡喜山,右邊平台的黑色水域是大鬼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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