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槲樹天演逆旅（8） ──芝麻開門】

陳玉峯

有可能是我第一次上山沒有備足功課，只影印了一份5萬分之一的地圖，反正國禎的GPS使用得很純熟，而我只是跟去「玩玩」的。

如今卻得加份「調查」工作。

我們下二高後往鹽埔，沿著隘寮堤防側，銜接台24公路往三地門，然後在「里港分局三德檢查所（海拔約523公尺）作簡便的入山登記。從高速公路下來後的東行途中，愈來愈有山的況味，而我近山情怯，總覺得好久好久沒有再回南部「山家」而愧疚。

檢查所處，眺望南台山鄉教我情怯（2019.3.21）。

神山（註：原地名華容，是在基督宗教化的過程中，改為今名）午餐及寒暄後，我們前往已廢校的瑪家國中霧台分部下方的停車場，改搭孟傳的越野車，然後，由台24東南斜進「霧大聯絡道路」（註：台24-38.9K處進入；88風災之後，2013年才通車）。

經由2014年才竣工的行車吊橋「古仁人橋」之後，是「霧大」路的7K。經大武部落的「小山巷」，在「霧大」路9K之後，來到「霧台大武部落」的管制處或登記所。

管制處掛牌「大武水保暨文化展館」；漆成紅色的牆壁上，張貼著「車隊報到處」、「哈尤溪排班表、接駁車14部、無線電4人」等名單。

管制處（2019.3.21，13:17）。

管理員抬出活動告示牌（2019.3.21，13:17）。

管理員看見我在拍照，抬出一面活動的告示牌說：「要拍就要拍這個！」

進入現今熱門的哈尤溪谷之旅的告示牌，明揭這是2019年1月1日部落會議決議的管理辦法，外人入內每人收費1,500元，而今年的「哈尤溪體驗行程」實施日期，表訂是1月1日至5月1日，也就是雨季來臨前即終止。事實上今年是1月15日才放行（2019.3.21，13:18）。

哈尤溪排班表等（2019.3.21，13:18）。

這個景觀區是近3年來才興起的熱鬧區，被稱為「祕境」、「神祕彩虹石壁」、「野溪溫泉」（雲豹之湯）、「溯溪之旅」等等。絡繹不絕的人潮湧進，最主要觀賞的是溪流切割出來的石壁，殆因三氧化二鐵、硫、鈣等礦物質，隨著下滑水流，沉澱、黏附在石壁上所形成的色帶，鋪陳奇妙的小景致，而吸引人們探賞。至於「溫泉」，我不想說什麼。

此行，我們並沒有前往遊客觀賞區，只是看見越野車載著一車一車的人們溯溪進出，以及少數徒步或騎單車的遊客。我們從朗吾呂山西峯的山稜懸崖，看得見部落經營的接駁車最後的停放處。因此，我不便加以評注，而不同部落人的孟傳，側面說出了不少有深度、省思的話語，我也不想引述。

然而，這趟植被調查之旅，我了然這是恆定無常的景點，不出幾年，終將殞滅，只要再來一個強颱或豪大雨。

我很清楚現今台灣人，罕有人願意深思或閱讀詳實的文字，大家似乎只願走馬燈式地，一瞥幾張照片，外加幾句膚淺、無知、反智、誇張、不實的廣告誑語，連爽都沒爽到就過去了，膝蓋都來不及反應的頭皮屑思維也搭不上。

沒有任何一株「雜草」、「雜木」不是完完全全忠實地活著。坐上孟傳的車前後，我即已展開對他的錄音口訪，任何覺得有意義的光景，則喃喃自語。一輩子的調查工作，我只知道對自己、對天地負責。

當行車愈來愈靠近東川巷（上大武）時，車窗外的景觀教我錄下自己的預估判斷：「此等山區，我估計至少一半或以上的地表都在緩慢順著重力走動，且在特定豪大雨、地震等外力牽動下，大規模崩潰即可發生，而且，此地區受到每年一段長時程的乾旱影響，植物的生長速率相對緩慢，水土捍衛能力也較低。」，因此，我問孟傳：

「你活到45歲的生涯中，家鄉環境的變化如何？」

孟傳回答：「莫拉克88災變之後，很容易崩塌，下個小雨也崩，地體比較不穩定，一直在走動，我有量過一些地點，一年會走1公分，但有些裂開的地方並沒有加大……

霧台這裡，中央山脈以西，乾旱期很久，下雨下個二、三天就沒了，現在乾到不行，蠻嚴重的，如今水源愈來愈少！以前，部落水源水量多且大，溪裡都有魚，如今沒啦，大武部落的人放魚苗……」

而我們行經紅藜田旁側，由婦人把關的第二個管制哨之後，也就沿著隘寮北溪新河床或邊側高地行走了。

是的，要開啟隘寮北溪上游生界的奧祕，兩道關卡正是地體與氣候。

隘寮北溪被落石崩積土堆高的新河床，水路也是新生（2019.3.21，13:46）。

新溪床旁側的乾季半落葉林，呈現在地的生界特徵（2019.3.21，13:46）。

我來了，隘寮北溪上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