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9年4月21日 星期日

【一隻十塊錢的蒼蠅】


陳玉峯





下午跑步回程,校園假日的一隅,擺陳了一列各地來的攤位,有攤農產品,商家是個小朋友。
我指著肯定不好吃的,後熟未熟,大概是「殘材」利用的小山蕉問:
「怎麼賣?」
50塊。」
我再指著南台荒地、路邊自生的暗色小圓番茄,番茄上沾了些泥沙。

「一盒100塊,可以試吃,用衛紙擦,水洗你會多吃了生水!」小女孩異常成熟、老練的口吻,加上道地南部腔的台語,顯然訓練有素。
我問:「小朋友,你幾歲?何處來?」,我沒看到小發財車的大人。
小女孩說:「國小五年級;白河來。」
哇!一部車旅程、油錢、擺工、耗損等,成本可觀,而陰天、遊客少,小女孩能賣多少錢「農貨」?我指著盒子中的89個雞蛋。
小女孩:「一顆30元。」,我這輩子第一次聽到這麼高價的雞蛋:「哇!」,小女孩補句:「我們的放山雞是吃藥草的,不算貴!」。
我拿了香蕉、一盒荒地雜生的番茄及兩個蛋,腦海中,全球各類型利用人類「同情或好奇心」的推銷或詐騙術,列隊一幕幕出現。
我付了210元,跟小女孩說:「我知道你知道我為什麼跟你買!」,小女孩黠慧地微笑。我在想著她的「父母」。
我在傳統市場買菜超過30年,當然清楚「市價」。
走到一家烤番薯攤,一對老夫妻:「一袋50元」,然後婦人問:「你那香蕉、雞蛋多少錢?」
50,一顆30。」
老婦人露出舌頭,我問:「你們何處來?」
「在地人啦,學校後面。」
我問:「怎麼來校園擺攤?」
「啊就網路上登記就可以來擺……」
我啃著香噴噴的熱地瓜走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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傍晚,我外出覓食。
煎餃店沒開,我信步走向從未吃過的一家自助餐。
我夾了一小隻吳郭魚、一塊炸魚塊、一個魯蛋、一些青菜,我以為是秤重量的,老闆看了菜,在她的計算機上按了按:「180元!」
我沒說話,端到座位上吃。這是我第一次吃到180塊高價的自助餐。
吃著、吃著,客人陸續進來,有六位外勞在付帳,老闆說:「這個60,這個90,這個75……總共……」,一位外勞抗議:「妳都亂算!」;老闆答腔:「現在菜很貴!」,接下來沒有聲音。
我快啃完飯時,看見餐盤菜肴中有隻蒼蠅,六隻腳及翅膀都完整,顯然是上攤後才死在盤菜裡的。
我拍下照片。我端去找老闆看。她有點不知所措,「噢!噢!」,然後有些遲疑地,拿起十塊錢要「退款補償」!
「不是錢的問題,是妳的態度啊!妳怎麼算錢的?」
「吳郭魚60、炸魚塊60……」
我跟她說:「妳用眼睛算錢,遲早會有爭執的。菜中有蒼蠅,妳可以……」,我語氣溫和地「教」著她。我了然白費力氣。





想起年輕時有次開車,看見前車丟出一包垃圾,我停下撿起,再飛車去攔截他,對方搖下車窗,我跟他說:「先生,你的東西掉了!」;有一次,在東海附近遠東街,一位司機倒車撞上我的老「速利」,「速利」的Ban-bar凹了一個洞,他死不肯承認是他撞出的!我只是要他誠實面對而已,都跟他說不用賠錢了,他還是堅持。我說你再說一次,我就砸你車,他還「鐵齒」,我就撿起磚頭砸破他的車窗,他打電話叫警察……
我知道他不會反省,而我該「反省」!
340年過去了,「台灣人」的涵養變遷如何?!
歷來,我接觸、見識過二、三位總統,許許多多的大官、政客,什麼學人專家既得利益者,乃至龐多我訪談的草根、三教九流,時、空、人、事、物,無奇不有的私利算計、無恥的詐騙耍賴、恐怖惡毒的案例,等等,我不願再說什麼,我不知道是否可以問問掌權的人,什麼是國家、社會的文化涵養?我也不知道一堆台灣文化、主體意識的鼓吹、運動者,有幾人會看書,會重視文化涵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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研究所剛畢業的那年,我去林試所當助理半年。同一研究領域的前輩柳榗教授有次跟我聊天,我說出許多研究報告造假、扯謊之類的,他告訴我:「你無法要求別人不混蛋,你只能要求自己!」
數十年過去了,柳教授老早升天了。至少,我對得起他講的這句話。
看見一堆「菁英」、「很有成就的人」,乃至販夫走卒的,讓我反感的行為,我總是先想著,我做了什麼?我對社會付出多少?唉!我只求慚愧少一些!

3 則留言:

  1. 我們輸給[無奇不有的私利算計....] 卻贏在對得起自己,然而輸贏又如何? 老師心已了然~而我還在老師的字裡行間尋求自我,總而言之,難得自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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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 我們輸給[無奇不有的私利算計....] 卻贏在對得起自己,然而輸贏又如何? 老師心已了然~而我還在老師的字裡行間尋求自我,總而言之,難得自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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