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8年12月18日 星期二

【對應】


陳玉峯



朋友看了拙文〈也是一天(12.12)〉之後,以他過往抄下的,鈴木大拙的一段話回應:
「人是會思考的蘆葦,但是人最偉大的作品,卻是在無機巧思想時完成的。多年鍛鍊忘我的藝術,是為了要恢復『童真(childlikeness)』。人若獲致童真,則思而不思。他思想有如雨從天降;他思想有如波在海中;他思想有如心耀夜空;他思想有如嫩葉在春風吹拂下舒展。他乃是雨,是海,是星,是葉。」
我看了「嚇一跳」,回句:「啊!這是我以前為土地倫理所下的定義!」
1999921大震後,由於長期調查天災地變,感悟劇變中人地的交互影響,貫串我從童年的困惑,到道地台灣草莽文化的特徵,而將台灣的土地倫理區分為兩大類(收錄在陳玉峯,2000,《土地倫理與921大震》,前衛出版社):文化人、外來統治者、既得利益群的土地倫理,以及鄉野村民、廣大弱勢、歷來被汙名化的草根土地倫理。
後者,我摘取當年的一些片段:
「……它是天文、地文(含生文)及人文交融之後的生活型……
它是在生、死之間搭起的樂章,但它從未被之所以生、之所以滅擺盪的波浪所混淆……
台灣草根的土地倫理是這片天、是雲、是雨、是水、是山、是草、是樹、是任何野生動物,以及赤腳走在地面上、地土中的任何生靈的足跡、汗水,或遺留下來的頭蓋骨;它可以是風聲、雨聲、鳥叫蟲鳴聲、災民乾號的無助聲,……只有在放下文化人的煽情(虛偽)、放下理性偏見的無知、放下浮誇不實的堅信、放下成見與執著,用心體會,你才能感悟這番平凡樸實的內在震撼,只有喜悅,沒有偉大,如同飛砂走石下,濁水溪灰黑的鐵板砂中,開展出兩片翠綠子葉的希望。」
我是在賀伯、桃芝、納莉、921大震的洗禮中,連結台灣鄉野史詩,以及自己從事保育抗爭的始源情懷下,寫出的土地倫理的界說,面向、內容、旨趣誠然異於鈴木大拙在談的禪思,他講的「童真」,我是寫成「裸真」;他敘述的思而不思,以及後面的形容思想,完全跟我感受的自然、自在、自如一模一樣。而我體悟台灣土地倫理的思維方式,本質上也是禪思,卻是活生生的台灣生活文化禪,而沒啥禪不禪,只是那樣,just so
20年來從來沒有任何人跟我對應,我也始終如同草木逕自歡喜;20年後的社會氛圍更加遠離「裸真」,朋友無意間的回應,真的是空谷迴音,我窗前的楓香、榕樹,都點頭起舞。
表面上3C世代跟很快的將來,全球人類以極端的身心分離演化無止境地發展,由物慾、方便、聰明、工具程式化的,人性被偏鋒導引成魔,也朝向「異形」蛻變。在無窮可能性之中,包括大滅絕,我也預期心靈力量的崛起或毀滅,感恩上蒼,我還可以隨時隨境遇立時裸真!

沒有留言:

張貼留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