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玉峯
在難能的機緣下,我在台大植物系的老師謝長富教授,說出了一段我自己都忘掉的往事,讓我面紅耳赤、慚愧不已!
「……○○○在上課,陳玉峯站起來嗆他講得不好、不對,然後,在眾目睽睽之下,憤然走掉!……」謝老師說。
「哪有?我不記得有這回事,我只記得美國教科書有段演算錯誤,我站起來駁斥,○教授認為沒有錯,我沒走掉啊!」我說。
「哪沒有?!我記憶力很好,那是在階梯教室(註:台大一號館),你公然走下來,頭都不回走出去!」
天啊!那位是「大牌新銳教授」,後來還成為中央研究院院士、大學校長等等,也有○大砲尊稱,當時我只是個大學生,怎敢如此猖狂放肆,當面指責教授講不好、不對,還憤然走人?而後來學期結束,我成績雖然不是最高,也不差啊!
幸虧謝老師在我65歲提前「做生日」這天瀉我底,糾出這一小插曲,讓我有機會在此懺悔,向○教授致上遲來的道歉!!謝長富教授說出我在大學生時代的傲慢(2018.11.25;台中)。 |
事實上,○教授雖然也算「頗為自負」,但他一生的研究蜚聲國際,而且,他頗具正義感,在一些公共事務的爭議中也會挺身而出,就學術界而言,具足充分知識分子的風骨啊!
後來,他在某校擔任院長(?)吧,曾找我去演講、上課,也在請我吃飯的一次機緣中,說了句:「還是像你這樣,對社會才有貢獻!」,事後回想,我真的無地自容,顯然他不但沒有「記恨」,還真氣度寬宏啊!他只在跟我聊天時說:「當年我故意不給你最高分,我給你○○分」,而我都不記得自己幾分,就連後來他告訴我的幾分都忘記!
那次請我吃飯之前,記得是在1990年代初葉,有次社運,我在報端撰文連帶批判他,而他皆能海涵,坦白說,就台灣人我的長輩來說,他對我的寬容無以復加,他都還記得「給了我幾分」,人同此心,他豈有「不在意」之理,而將近40年前的課堂上他並沒有生氣,2、30年後仍然接納我。
唉!我一生遇上不少疼惜、厚待我的長輩,而我也沒有了盡多少台灣人該予回饋世代的天職、天責,更慘的是,自己當了大學教職的1980年代以來,一開始也是火爆脾氣,鄭邦鎮教授每次談到我,總是不忘記罵人不帶髒字地「損」我,這天也不例外,重播了一次。
鄭邦鎮教授再度揶揄我的暴氣(2018.11.25;台中)。 |
因為在1980、1990年代初識鄭教授時,他主動找我聊天、邀我演講,還把我引介進去大學教職的過程中,遭到當年桀驁不馴、目中無人的我「罵了」幾句,只是我都有賴他的「回憶」,才會想到說:「真的嗎?」
「……陳玉峯到中文系開課後,看不慣學生反應……學生跑來訴苦說,那有教授摔麥克風還誶幹譙的?我迂迴策略奏效,跟他太太說:
他可以摔麥克風,也可以誶幹譙,但是一次做一件就好,不要一次做兩件……果然有效……」
奇怪咧,我每堂課都錄音,所以後來做了《台灣生態史話十五講》,我怎麼沒聽到摔麥克風加誶幹譙咧?
反正鄭教授揶揄了我20多年,我卻還無能背出他的「錄音帶」,然而,真的是我的幸運,隨時有朋友讓我反省與療癒。
我曾經也遇過不熟的某「國師」長輩,他看我在正式場合「發飆」,揶揄我的方式卻是在「抬高」他自己。除了每人性格差異之外,有個重大的差別特徵,就是這個「國師」曾經「權傾一時」,且從來「養尊處優」,也許是如此,反而貌「忠厚」、實「苛薄」,而我這樣說豈不也是「苛薄」?無論如何,都可以成為自己的明鑑與提醒。
我寧願活著的時候,讓所有的「業」回歸自己身上,也不要帶著「遺忘的遺憾」告別人間。然而,如果是大是大非的問題,我九死而無悔,再大的業也該扛,我不入地獄誰入?然而又然而,當舉目無是非之際,良知很大比例的被灌施的部分,如果扣除掉,則在這亡國前夕,最後的信仰必將考驗人性,人性也將檢驗信仰。
舉世滔滔,海自為海,岸自為岸乎?!
感恩如此的師長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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