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8年12月23日 星期日

【那一條山徑上(12) ──走向小地壘前的檜木墳場】


陳玉峯
§ 「理論上」
阿里山林場的「北格」,檜木林的分布,基本上是從8千年前以降的大趨勢,即「上遷」而來,然而,此間發生多次小冰河時期,例如晚近西元13501850年的一次,這次小冰期年均溫較之現今大約下降了11.2℃。理論上植物最合宜分布帶(單以氣溫考量),小冰期應較現今下降了200240公尺左右,或說,從1850年以來,植物可以上遷200公尺以上。
然而,檜木樹齡多可跨越千年,因而上次小冰期500年的影響,只會相對反映於今之樹齡約170650年的族群?而今之170年以下的族群,已是增溫、上遷後的植株?
不管如何計算,1930年前後伐除的檜木原始林,都是增溫後的族群,因而宣帽石山(1,520公尺)孑遺有台灣紅檜,我們上山路線的第一株台灣紅檜位於海拔1,450公尺,都很正常,且是最下限的稀疏個體。
至於紅檜林型或純林的最低分布,正是仙人洞山的中上坡段,而仙人洞口前,下方的紅檜林,海拔的最下限,大約落在1,700公尺的仙人洞溪谷;一般坡地應以1,800公尺為下部界。
2018109日早晨640分,我們從仙人洞出發,翻上洞口西側的岩塊凹隙,攀上仙人洞頂,朝向東偏北行。仙人洞山的「額頭上」,大致即先前的「台灣紅檜∕闊葉樹混合林」,據說也有紅豆杉、巒大杉。
我們翻上仙人洞口左側潮溼岩壁區(2018.10.96:50)。


攀上仙人洞頂上方(2018.10.96:50)。

翻上仙人洞上方的山徑西側有柳杉造林木,柳杉人造林正是原來的伐檜區。這株柳杉應是1961年之後的造林木,其樹幹上方前的樹葉是山香圓(2018.10.96:56)。



§ 再見了,仙人洞
上了仙人洞上方,首見狹葉櫟,以及全面柳杉造林地,而山徑偏向在仙人洞上方的懸崖邊,因而大抵是無造林的闊葉樹。
6:527:15的山徑紀錄,正是仙人洞頂的範圍。這段路,我依據口述的物種,附註唱名次數如下:
山枇杷(3次)、薄葉柃木(3次)、斯氏懸鉤子、藤花椒、山桐子、狹葉櫟(3次)、斜方複葉耳蕨(4次)、華八仙(2次)、柳葉山茶、有刺鳳尾蕨、台灣鱗毛蕨(2次)、平柄菝契(2次)、五節芒、台灣紅檜樹頭(5次)、狹葉玉山莢迷、山櫻花、巒大香桂、錐果櫟(2次,1大樹)、校力(2次)、鬼石櫟(3次)、瓊楠、杜英(3次)、變葉新木薑子(2次)、烏心石(3次)、細枝柃木(2次,多果實)、生芽鐵角蕨、魚鱗蕨、山香圓(3次)、大葉柯(3次)、西施花(2次)、青棉花、長葉木薑子(5次)、大頭茶(2次)、霧社木薑子、小花鼠刺、平遮那灰木、腎蕨、蓬萊天南星、高氏木犀(2次)、柏拉木、白花八角、枇杷葉灰木(3次)、墨點櫻桃(2次)、圓葉鑽地風、布德勒藤……。
這小段路程中,可望見大塔山稜;前後兩凹溝不甚明顯,卻是仙人洞東西兩側的水瀑來源。
人們很容易在初次行走的山徑生感陌生,卻安於其實每分每秒他的例行生活習慣都是完全新穎,竟然把它叫做熟悉!也就是說,日常生活教人對生命永遠的更新遺忘,只有到了「陌生」環境,才又啟動他的感覺。
熟悉了、安逸了,就教生機死亡!
每株綠精靈都是禪師,而最大的一尊就是旅人。
仙人洞西側上方一株被伐木、被殘材處理後的紅檜樹頭,我懷疑它生於上個小冰期,死於1930年。左蔡宜珊;右陳月霞(2018.10.96:59)。

闊葉樹的間隙瞥見東方的大塔山脈(阿里山主脈)(2018.10.97:00)。

邱柏榮與紅檜大樹頭(2018.10.97:05)。

大樹頭、枯死樹及人造林,見證檜林滄桑(2018.10.97:0608)。


這片闊葉幼齡林,我推測是1970年代或之後才漸次形成的(2018.10.97:15)。

這條不見水流的溪溝很可能就是妻戀瀑布的上方源流(因為我沒有下探是否流到瀑布上頭?2018.10.97:15;陳月霞、楊國禎),就在此處,我們向仙人洞說再見!下次再來。此地樹種有假長葉楠、墨點櫻桃等,灌木多深山野牡丹、布德勒藤等。

§ 邁向小地壘
剛才平凹小溪溝正是我先前敘述東北斜走西南的三個地壘中,中間小地壘與仙人洞山地壘之間的凹鞍,也就是仙人洞溪向源侵蝕的最上端附近。因此,雖然看不見,我在此地向仙人洞告別。
再出發後,闊葉林茂盛,小徑斜向東北。由於是仙人洞溪最上游,故而非常溼冷,而溪溝的平凹谷地有倒木交錯,倒木上則布滿苔蘚。
我沒有去探索為何此地會有小徑木倒仆?是疏伐棄置?是山鼠除掉障礙木?是柳杉天然死亡?
一個人一生中,除了追求自己的「成就」之外,他與社會的關係或社會責任為何?大大小小如同濁水溪的砂粒數的事件,他「該」如何選擇「關懷」的項目?我一直投入某些事務,從事教育本業也數十年鼓舞人們的「社會人格」的培育,以及如何付諸行動,即令我的「篤定」「無助於」滿目狂濤;即使我們深陷萬萬漩渦且快速下沉,我的眼光一樣望向北極星光!而我瞻望的眼神還是落在眼前的每一小步。
莊嚴厚重的闊葉巨木(2018.10.97:16)。

一定有故事的倒木與青苔(2018.10.97:18)。

植被主體的柳杉人造林(2018.10.97:18)。

於是,所有的道路都是人生,取捨僅是每一瞬當下即成過去的立時反應,也在此解脫。腳下山老鼠及公部門處理的告示牌,如同落葉,祝福它們安息。
山鼠啃食的遺跡(2018.10.97:21)。



小地壘的山稜是東南走向西北,是分隔西南方的仙人洞溪,以及東北方的石鼓盤溪小支流之間的分水嶺。我們從仙人洞溪源頭,沿途勘查而走到小地壘的頭額分水嶺,花了大約2小時,從清晨7時至9時。
2個時辰,我們經歷了壯觀的柳杉林日出、玉山箭竹的死亡與更新、殘存闊葉林及其更新的林分、多條小溪溝的水光天色,以及到處山鼠肆虐的遺蹟斑駁。
§ 早鳥的恩寵
前段路是緩升坡,日出後的斜射光,噴灑多道霧氣的亮暗對比;換個角度,則是工整柳杉林相秩序的美感。
7:267:49期間,我斷續拍了幾次的「陽光開門」。只要晴天,這是中海拔早鳥最普遍的恩寵,普通到不行,但拍出什麼東西,端視每個人的相機眼。
我看的是整體生態、植群的故事,風景拍攝是附帶。
說來好笑,1985年之前我被「選」為「台灣生態攝影師」之一,因為「參展事件」,從此絕口不提「會攝影」,2007年則「息影」,之後只記錄傻瓜相機,以及後來的手機。此行,只是手機截影,太多的影像實在暴殄天機,畢竟數位玩意兒真的落後質感的幻燈片還甚遙遠。就將就吧!
陽光開門(2018.10.97:29)。



光之霧影(2018.10.97:2130)。

§ 檜林墳場與造林
小地壘稜緣之前,我們看到了多數柳杉的人造美林,也有在後段落,胡亂造林的區域,大概為了充數據,採行超量密植,以致小樹大量死亡。
造林地間,四處散落著昔日的紅檜樹頭,以及山鼠偷鋸、當局公告處理的告示。在一片「往千人洞(約12分鐘)」的路標之後,我估計此等平緩的地形區,原始檜林及闊葉樹混合林的時代,紅檜巨木與巨木之間的距離大約20公尺,有些區域則密度更高。
接下來的山徑,遊走在小溪溝密布的地區,顯然,數百(至少56百)、千年前,此地的山崩及河川向源侵蝕甚為劇烈,原先的檜林,正是從系列侵蝕的裸地發展起,蔚為阿里山林場台灣紅檜林分布的下界。
其實,在小地壘與仙人洞山地壘之間的這段凹鞍,至少千餘年來的山體蝕解之所以緩慢,乃台灣紅檜族群發揮了山體捍衛最重大的力量,光從再三劫後的樹頭,足以看出檜木的密度。
我再度檢測一個小區域,7株紅檜樹頭的距離,彼此相距5公尺、7公尺、10公尺、20公尺,等等。就在這區昔日檜林的密林,後來的造林顯然很不上道,楊國禎教授在此破口大罵,說是柳杉造林的密度太誇張,簡直「孵豆芽」,平均11.5公尺存在一株中、小徑木,以致於死亡一大堆。
就在後段路上,「翠石清池」(註)之後,海拔略為爬高處,終於、終於出現了典型檜木霧林的林下指標物種台灣瘤足蕨,印證本文開宗明義的「理論上」,因為1850年迄今,理論上物種可以上遷超過2百公尺或以上,但因檜木生幅甚長,未能及時反應上遷,而草本植物等生幅較短者,23百年足以呈現上、下之遷徙,台灣瘤足蕨是該上移至2,000公尺以上才屬「正常」,本山區存在他們的零星孑遺,已屬強弩之末。
(註)「翠石清池」:本路段經過一條積清水的溪溝,小景妍美,下集撰寫。
柳杉人造美林(2018.10.97:24)。

柳杉樹幹上的路標(2018.10.97:36)。

檜木樹頭與柳杉倒死木(2018.10.97:41)。







紅檜樹頭輯(2018.10.97:218:48)。

巨大紅檜樹洞內景觀(2018.10.97:58)。

山徑上紅檜巨根被鋸除一段(2018.10.97:58)。

多小溪溝的山徑(2018.10.97:3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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