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玉峯
再怎麼暖冬,天體軌道恆常,只是人欲搞得地球氣團豬羊變色。
再怎麼茶壺內風暴,宇宙不會在乎地球生界死絕,人造孽天地不仁。
我只是不捨。
傳道法師脫離軀殼不久前跟我說的:「唉!我們的『情』都尚未完全淨化啊!」,他指的是對台灣、對造化、對此生此世的悲憫。
十多年來,我的「悲憫」益增,但悲憫與沾黏一線之隔。
2018年12月12日0時0分,曹桂萍女士傳來訊息,說是她先生武治的授課班級,有個困苦家庭的小女孩(國小),看了黃淑梅導演紀錄片《給親愛的孩子》,也將拙作《自然音聲》看完,還跟武治老師說:
「這本書很好看,可以借我帶回去嗎?」
因而武治與桂萍在驚喜之下,想跟我買些書送給小孩。
我一看訊息,0時23分回桂萍:
「不用買,全送,12:45到研究室,方便嗎?」
桂萍回:「不能送,只能買……」
我再答:「不用,我另給她一個小紅包當作獎學金。」
可以理解國小小孩可能對我書中若干字句有所牽動,但我想到許多天演大化的道理,這小孩會說「很好看」,直是不可思議,除非是某類「乘願再來者」!我當下只想說:天啊,我是不是「太殘忍」!
12:30,我咀嚼著包子,隨手從書架上抓些不致於太專業或晦澀的拙作,夥同隨身碟等錄音,外加一袋獎學金,等著桂萍來拿。
桂萍來了,我只能說因緣不可思議,2、30年後,這位小女孩不知如何?
然後我趕著去上課。
我課程之前提前上了3週左右,這天收期末報告,並在最後跟學生說了一段回顧及前瞻的話,也告訴他們下週最後一堂課。
下課後,多個學生過來。
一位大男生說:「老師,你這課很好……」
幾位學生跟我握手時,還吃我老豆干,多抓了幾把。
我回妙心寺小憩。為了晚上的課,我必須養足體力。
在妙心寺匆忙吃過晚餐後,正要步出餐廳時,恰好遇見三位嘉義來的尼師,他們歡喜地打招呼。其中,一位眉清目秀,從眼神立即可感知是法喜內蘊者,第一句話說:
「老師,26年前聽了您的課,以及傳道法師的課,我大哭,然後,我就出家了!……」
另一位說:
「我們都有上你的課,我們也上阿里山,您帶我們擁抱大檜木……」
26年有多長?意象心念流轉幻化有多少?我無暇反應。菩提樹下跟道師父及林瑞明教授說聲道謝後,趕緊驅車到校。
劈頭我就跟研究生說段我對台灣四百年外來文明史的警言,我認為時下台灣的危機,遠比施琅打台灣時更凶險;台灣內部的蝕解,較之鄭氏王朝的內鬥更嚴重,反台灣的地下「紅色政府」早已菌絲密布,而且,最最不堪者,原本隱性草根「反清復明」及「台灣主體意識傳統」,絕大多數早已「異化」矣!
我用我生命最後的內力在上課。我也感知這十餘位研究生,將來必有三、四位,傳承某種法燈,而與我無關。
從某些眼神、慧命,我很痛的悲憫浮現。我也「擔憂」善緣、惡緣都是「業」。
曾經有朋友問我會不會出家?
我想這些跟出不出家無關。
一位臉友下午傳來說,他從我文章中找到平靜,也泣血。
悲憫與沾染,淨化或出離不在形式。
隔天,看見武治po出的〈12月12日的因與緣〉才知道,我送給小女孩的「禮物」,恰好也是12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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