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玉峯
大年初二的下午跑步去。這天我帶著手機,順便抓「寶可夢」。
第一隻抓的是血桐葉,朋友說:就是該這樣拍攝人的皮膚,從嬰兒嫩拍到老皮皺。
第二隻是我先前丟石頭的狐尾榔,我砸果實的那株早已掉光,旁側一株,果實方轉紅,秀色可餐。
跑到台糖大賣場,暖冬下的欖仁葉不完全變色,而青紅交錯,勉強可入鏡。欖仁變紅葉的機制,顯然是溫度與乾旱度交互補償的作用。
進了校園後,冬令的朴樹,樹冠上大半已落葉,較避風霜(寒)的下半部尚餘留部分黃葉。這是台灣落葉樹的典型。
樹木會「思考」,而人們只以環境因子與之相關作討論。
樹木的「思考」中心在枝芽梢,以激素作傳導。一旦落葉了,滿樹大小枝條及側、主幹在空間上的布局,就是樹木的「理性」,樹葉則是「感性及情緒」,各有特殊的美感與風韻。
朴樹旁有一大叢土蜜樹小喬木,我每次慢跑而過總會跟它打照面。它的紅葉期超過兩個月;它的變色及落葉似乎由乾旱來反應,2018年11月底我瞧見第一片鮮豔的長倒卵形紅葉,其熾烈,沒有任何一種熱情能及。
而今天,滿樹的愛意已熟透;午后的開光點眼,一張照片足以教我的筆墨羞愧落地。
我傳了幾幅紅葉給朋友,前註:發壓歲錢了!
朋友看了很快樂,也很「生氣」:「你怎麼可以讓人覺得像是瞎了眼?!」
許多人硬要把口罩戴到眼睛上,這也是沒法度的事。
我們老是從習以為常,走向理所當然,然後視而不見,且輕易糟蹋,對物如此,對人亦然。
生的喜悅以承擔為前提,土蜜樹每片葉子了盡天職之後,節氣才賦予絢爛的彩妝;人則不只這樣,人必須成為所有現象、道理、能意識到所有困惑的意識本身。說造物主,是過程必須的虔敬,成為造物主卻是本然,也就是意識本身。否則,整個生界完全沒有意義,生命根本是多餘,物化定律、定理就很完美了,不需要生命的演化。
慢跑到另一側門口附近,一株種植兩餘年的風鈴木生長勢差,全株枝條零零落落。我硬是要把它上鏡,因為它盡力地要吐放風華,卻是力不從「心」。
沿著工程中的停車場跑,冬春之交的落葉鋪陳在草皮上。我開始拍地、拍天,觸目盡《心經》。
小葉欖仁懸掛在樹梢的葉子,先轉黃,掉落後變褐。
拍攝的一株小葉欖仁,主幹、輪生側幹在背光之下,撐起堅實的氣魄。旁側一株台灣楝樹被壓木,比出了另類力道:
早花的木棉,點燃了中台灣長達五個月的燈會。
掌葉蘋婆早在1890年代末引進台灣,始終被種出了五短身材,枝椏及落葉算是質樸憨厚。
而最是普遍的相思樹,我不經意一抬頭,光影的效應,竟然畫出一幅震撼:
然後,台灣楓香的地面落葉,不是繁華落盡,而是貼地的盛饗;以蒼穹為背景的樹姿及果實,另有風味。
到了水鹿養殖區,一株構樹的雌花已授粉。
接近東海湖時,苦楝樹依然搶眼。這一季的苦楝結果,各地及各植株的差異極大,從全然闕如,到滿樹澄黃,所在都有,顯然氣候變遷與個體差異的演化甚為劇烈。
東海湖畔以榕樹為背景。榕樹是台灣野動的「度小月」中心,一年通常有三次大熟果,平常則連續少量供果;它的氣生根不出幾年即密密麻麻垂簾成幕,地下的根系也會上長如稜。
而無患子的落葉堆,摻雜少數楓香葉,予我一種掩蓋某種浪漫的感覺。
湖畔北側洋紫荊與九重葛各有一大叢。午後斜射的陽光穿透洋紫荊的葉片,凌亂的感覺,我還是留下一幅綠色的力道。
而品系雜亂的九重葛,最富顏色變異的苞片是由葉片演化而來,因而壽命很長。我傳給朋友,友人回覆一句:
「葉裡有花,花裡有葉;花中有花,葉中有葉。」
有點對,有點不對;不對中有對,對中有點不對。
生命如此,對或不對就有點對也有點不對……,九重葛比龍樹的「八不說」還多了一重。
我是要到運動場做操。跑步的最後一段路,還是想看看楓香與樟樹的對話,所以就留下這幅畫:
至於到處橫行的大花咸豐草,也留下尋常的身影:
我吊單槓,每次5下,正手臂、反手臂各5次,所以一天做50下引體向上;伏地挺身20-30下;也倒掛在單槓上做操,外加自己發明的體操。老骨頭了,幾天不動就生鏽,人體的設計就是要動。大概是這樣,所以我住在大肚台地快要30年了,肚子還不怎麼大。
回程,拍兩幅人造地磚光影:
圍牆上的薜荔明明是貼壁爬,卻愛模仿樹模樹樣:
對了,我慢跑的路徑上,唯一一株梅樹,2019年的大年初二盛花中。
我運動時通常不帶手機、手錶等身外物,一旦帶了,就是這麼「麻煩」,因為到處都是「寶可夢」!
閱讀您的文章,亦如寶可夢,字字句句皆通造化之理。
回覆刪除自己也仿彿身在其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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