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9年3月9日 星期六

【拾穗(A13) ──龜毛】

陳玉峯
        一整理陳年老巢,直是天搖地動、昏天暗地。
讀冊人最「龜毛」,如同龜毛的原典,《五燈會元卷十二》。
學僧問洞淵禪師:「如何是佛?」(註:年代在宋哲宗至改佛為道的宋徽宗期間)。

洞淵:「金沙照影。」
再問:「如何是道?」
答:「玉女拋梭。」
三問:「佛與道相去幾何?」
洞淵:「龜毛長一丈,兔角長八尺。」
***    ***    ***
什麼叫做「學者」?依據古代的認定,就是還在學習、永遠學習,而想要覺悟的人。《論語》早已下了註腳,例如「學而篇」,所以古代日本對「學者」的認定,殆指「陷溺在哲思而得不到解決的人」!也就是說,常常掉入精緻的愚蠢,不斷製造本來無一物而自找麻煩的未開悟的人,我歷來的說法即:不斷滋長創造性的模糊,對於本來就沒有的東西指三道四,講得有模有樣,好像真的一樣。
「學」字下面是小孩子;「覺」字下面是見字,見著真理,而古代是指覺悟到終極性本體的大道。學是為了覺,但是,愈學愈不能覺。
學者就是神秀級的人,強調:
Body is a Puti tree.
Heart is a Mirror table.
There is everything here.
Fuck pm 2.5 is so high.
所以學者必須每天擦鏡子,才能看見自己是什麼樣的一個人。


慧能是個覺者,不認識字的人,沒有種菩提樹,也沒有鏡子好擦,他了然沒什麼東東,也不會製造空氣汙染。慧能只在廚房劈材、燒飯,不像五祖的其他學生,一天到晚「學而時習之,不亦悅乎」。
覺者可以是「佛」,也可以是「道」,泛指「見性」(註:別誤以為是看見A片)。見性了,看不見塵埃,也沒什麼分別。
因此,人家問洞淵:佛是什麼?他回答:就像一顆金沙巧克力,在陽光或燈光照射下,就會有影子;人家問他道是什麼,他回答:就像牛郎織女的織女,拒絕紡織了,不想再繼續編織一層又一層的「自我」、「知識二元論」了,把紡織的梭丟棄,跟牛郎私奔去,丟掉天庭的苦差事,跟牛郎永遠合一。
所以,當有人要比較佛跟道時,洞淵只好回答龜毛、兔角。
台灣話有許多禪殼,例如「走江湖」、「無疑悟」、「無法度」、「過心」、「過身」、「蚊子叮牛角」、「知影、不知影」、「先覺」、「龜毛」……
一般烏龜沒有毛,而竟然把沒有毛的烏龜說成毛長一丈;兔沒有角,竟然長出八尺角,「沒有」變成「有」已經是很麻煩了,竟然還如此誇張。所以「學子」不斷學,就成了「學者」。
「自我」、「龜毛、兔角」不斷地增長,就是「學問」,表達學問的載體大致就是書籍。因此,最「龜毛」的讀冊人通常就有很多藏書,也不斷寫書,我就是如此的笨蛋之一。
所以我有很多書,我的書房也愈來愈恐怖,收集了世界各地的龜毛、兔角、鳥巢、松果、有的、沒有的……。
今天我整理書房,所以天搖地動、昏天暗地,估計需要半個月才能喘息,但是,如果我還很龜毛,那就沒完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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