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8年11月10日 星期六

【西天大戲一齣】

陳玉峯



20181030日際夜,我看了整整一個半鐘頭的夕照,用眼看、用思維看、用心看、純看,且不用任何感官而感,感而不看。
出門慢跑時已過五時餘,今天純運動。
原本我都以《心經》計步,今天也默念得離離落落。
進了校園側門才猛然察覺夕照相當完滿,尤其是西天三、五道雲彩,由南朝北,或由北朝南,近乎平行於地平線,橫抹出來;中天蔚藍深邃,偏東的蒼穹則也大把地,同樣平行式,鋪陳更寬厚的彩帶,讓我產生錯覺:嗯,東邊的天空比較高哩!自己都莞爾。
還不能免除想要拍照的心態,然而,近年來沒帶相機或手機,已經沒有遺憾感,反而還歸自在,也了然過往我老是在切割風景的屍塊,卻沾沾自喜以為捕捉了影像的永恆,噫!現代人大概造不出「風景」這樣的「動詞」來。
古人隨著自然景物的步調,和著萬象流轉而感知瞬息萬變,否則景就景,何來「風」動?不只風動、旗動、心動,意動、識也動,所有,無一不動。
我一面做操,一面凝視。也停頓,專注諦看。
虛空中若無足夠的水氣帶(雲),必然只見光亮而無彩。光亮要呈現色彩,必然是雲霧水氣精靈的事工。我凝神在識,所以可以見識到無以倫比的細微幻變。
有無數濃淡不一的虹彩翻轉,且隨時沉默地刷新,如同墨汁不足的筆刷,一再地刷翻,新之又新的色帶,而且,又像滾桶走過,留痕不留跡,若即若離。每一雲彩輪流漸層、明暗交替。
如果我能說得出晚霞紅暈的鏡像實況,則所有霞光瞬間跳海。只是因為我們無能就其實境,所以落日晚霞等等詞彙永遠存在。人類歷來講不出口,真辭窮,美感永遠欺負人!
豈止無窮刷新,更有無心的粉撲畫。上下前後的雲帶毛孔,一直在吐納、噴粉,光影是無窮漩渦加漂流加游盪。天啊!怎可能有人會認定光是走直線的?自然界沒有直線!
色彩不是色彩,是我毛細孔中,一陣又一陣的酥麻與快感。
所謂的「天色漸暗」根本就是失明講的話。我知道「時光」的確可以倒流,晚霞夕照足以證明。只因為人們沒耐性,不肯讓視覺進入細處品味。是,人眼是有其極限,我相信少有人使用眼力達到極限值的一半。現代人稍一昏暗就想開燈,乃至成為明眼的失明。
一次完整的夕陽品味,等同於看一部電影,標準時程一個半小時。
我也倒吊在單槓上看紅暈。
我知道蝙蝠倒掛的視野,它們很會「享受」。
小時候喜歡彎腰從跨下看,畢竟脫離常軌就有快意。得失不是得失,人本來無得無失,是學習而來的文化枷鎖,硬是綑綁全人類,魯賓遜也沒能解脫。
臥佛是另一種境界。事實上360度、36千度。
看一次完整版的夕照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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