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8年11月22日 星期四

【迷漾山林(9) ──水漾的草花籃】

陳玉峯
§ 斷幹上的草花籃
午后,我從西稜走下水漾入水口的營地時,正值水霧迷茫。
強烈擒住視覺神經的是,水體之上,「一盆」草花籃:
夢幻水漾、水漾夢幻的草花籃(2018.10.913:18)。

雲霧濃淡不一,與時飄移(2018.10.913:15)。

霧氣間歇流轉淡化時,草花籃一襲青衫(2018.10.913:15)。

隔日早晨,半天陰時的面目(2018.10.106:37)。
斷幹草花籃(2018.10.106:36)。


斷幹草花籃(2018.10.106:38)。



我只是在時空的一個切片,介入一點的偶然。
然後,在我心海銀幕上,從天搖地跳、十方晃動,夾帶著地體怒吼及潰散中,所有柳杉、草木,歷經爛醉狂舞的痙攣,到事後回想了百日,一樣大小不等的顫慄之後,幾株柳杉猛然大叫:「我們正在泡澡吔,我的根毛無法呼吸啊!」
大約1,500株同齡層的柳杉弟兄們(註:我由空拍放大圖一株一株計算得頭昏眼花,最後決定隨便啦!)同缸泡浴,原來,西南斜走的溪澗南端,不知大震的幾次潰決中,大小多塊岩石,不偏不倚地跌落且交疊,如同雙手交叉緊握,圍欄似地,封出了一湖水漾,還有,隨後上游下沖的土石,灌漿似地,填補了各種孔隙,迄今將近20年固若金湯!
每逢豪大雨的洪峯下注,又是何等景觀驚心動魄?
七千多個晨昏以來,每一天、每時辰、每株樹、每粒土砂,發生了何事?情節因緣如何意與外?而總成我與水漾這份短暫的交談?
凝視所謂的宿營地,三條北、東、西注入的,入水口的土石落葉淤泥的累進、加成;而優養化的東支流,顯然是登山客「吉普賽」的傑作,是即「殺風景」。
反正水漾表面如同草履蟲、變形蟲,攤出天地的一幅鏡面,或洶湧,或平寧,不斷幻變歲月的容顏。

§ 草花籃的歲月
我已經錯失了柳杉如何窒息、死亡的流年,以及枝葉、樹皮如何剝離,乃至洪峯急流中,木石如何撞擊,而入水口附近這株柳杉枯立木,竟然可以離水面約1公尺處,齊切斷折?否則倒木就倒木,怎會橫生斷折?如此概率,依水漾樣品而言,大約落在千分之一。
眼前坐禪的斷幹,卻在心材上長出了「草花籃」鼎盛。何時、何種、為何入厝(茨)?
一般程序寫在從岸邊到水中。
柳杉林內的附生植物一般來說不多,只在林緣因光照度較充足,附生植物適宜入居。
柳杉林因密植,林內、林下光度微弱,除了少數陰生型物種之外,附生植物量少,由此樹幹投影可知(2018.10.9)。

水漾水體旁,根部被泡水死亡的柳杉,我認為是整批死樹當中,最後往生的一批,如下圖:
最後一批死亡柳杉的二株,樹皮、一些枝椏尚未剝落,而大枝掛繡球攀纏滿幹(2018.10.106:42)。

由於柳杉枝葉漸落的過程,攀藤更加發達,乃因光亮增加使然。然而,隨著死幹風化,樹皮剝落,心材光滑,機械攀附力失卻,附生植物隨剝落而落地,或在風雨中殞落,最後全幹裸白,隨著陽光或陰雨,更替白木林的一般樣相,因此,必有一段時期,水漾枯木正是水上的白木林。 
水上白木林寫意(2018.10.915:06)。

而我估計,大約自2012年起,剝落樹皮之後的白木幹基,因應水分子毛細作用上溯的潤溼帶,大約可抵離水面約1.5公尺處。於是,近56年來,因著風傳、鳥類排遺、水漂等種源,可在木頭潤溼帶上黏附、著床而萌發,於是,不像附生的附生或叫著生植物逐次編築「草花籃」!
當然,愈靠近岸邊的枯立幹,直接可由周遭的物種攀緣而上,但在水中者,必須由種子著床而始生。
從陸地循淤泥而攀上枯死幹的戟葉蓼、大莞草及蕁麻科的小草本(018.10.106:45)。

陸域淤積水域,從陸域延展伸展向枯木幹上的大枝掛繡球(2018.10.106:52)。

台灣蘆竹叢在水畔枯幹上,可攀上至約2公尺高(2018.10.106:54)。


然而,為什麼「草花籃」僅限於離水面0.5公尺至約1.5公尺之間?(註:我沒有實測,希望以後搭橡皮艇,一株一株枯立幹測量)
「下限」顯然是雨季洪峯切割之所致;植物生長的下限,也就是洪峯水位的上限。
植物著生的「上限」,大致約是枯立幹毛細水,充分的段落。
因子相關還很多,而我認為諸如這類生態小景、小議題,只消一、二天的細部調查,就可以得出很有意思的、有趣的生態解說研究報告。
「草花籃」訴說著洪峯水位、毛細水溼、物種傳播及假附生現象的新議題。

自然,是生命、生機的無窮變化;自然與意識互為應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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