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玉峯
收到一位碩專班研究生的來訊:
「……在成大的日子讓我學到了很多,很充實,現在我要畢業了,想來當面跟您致謝。我在第一學期時,因為自己沒有文學底子,所以交作業、報告時,總是戰戰兢兢,深怕教授們會認為我的程度很糟糕……但是,您在該學期最後一堂課,當著全班對我說:
『○○,你一定可以,你作業寫得很好,我給你最高分。』
您給了我莫大的鼓勵,我深深牢記在心!……」
事實上,他真的寫得非常好,因為自以為的「沒有文學底子」,他極為敬業地用心使力,我並沒有溢美他。
我思考的是,社會上到處都是權力(益)、資訊不對等,相對高權(勢)的人,在對待「低」階層時,客觀度、寬容心、正面鼓勵或提攜的智慧,或說「涵養」的養成教育是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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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幾天,我收到了朋友轉交的一封信、一袋十萬塊的現金。信上說:
「敬愛的玉峯老師:您好!
緣分真是奇妙啊~
大約21年前,朋友借我一套《台灣生態史話十五講》錄音卡帶,每晚聽著您說台灣大地母親的故事,當時20出頭的我很是衝動,立刻寫了一封信給您,訊問可否去您家○○○○○,當時沒見過您,卻很想知道您是怎樣的一個人。沒想到您真的回信了……
後來……聽了一場您的演講,震驚於您所提出的環境議題而激憤不已!之後,因為結婚生子……隔了20多年……經由桂萍邀約,參加您在成大台文系辦的『聽友會』,還開心地拿走您贈送的著作及隨身錄音機(234講)。
但是,見到您回來到今天,自己不斷地反省。老師,您除了頭髮變白之外,對台灣這塊土地的愛有增無減……反觀自己這20多年來……還開心地拿了老師『免費』的禮物。
天啊!內心的自責遠比……所以,我決定……」
我跟轉交人說:這種良心錢,我不會自己用,有適當合宜的團體、運動或特定案例,我會代他捐出。
生平最討厭利用人性之善而行惡者,而我一輩子認識或遭遇到太多台灣人的良善,我也始終相信台灣人的美好。之前,我斷續收到相隔一、二十年,突然寄來的,說是什麼時候的欠書款,等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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台灣的「無功用行」幾百年了,如同地下菌絲,某種環境狀況之下,就會結出子實體,隨風廣傳有形、無形的孢子,異地逢春。
然而,三、四百年,甚至幾千年了(含原住民族),為什麼兩個「好人」在一起,卻常發生「正正得負」的荒謬?為何一堆好人好事好意集合在一塊,社會卻多出極為對立而彼此消耗,且歷來反不公不義的歷史「公案」始終無能團結,最後都「亡台在台」?!
原因千頭萬緒,也有結構性因果,包括隱性禪文化在台灣的畸變,我無能提出立時或短期的建設性方案,我也不認為有何know how的「有效方法」,但只個人一直在闡釋正面能量。一般台灣人只要稍有一些「成就」,馬上就「天下我最大」,而心胸格局不堪評述,歷來有多人多本著作批判「醜陋的台灣人」,但多停滯於「果地」的表層,而無能切入文化結構的議題,1987年解嚴之後,形式自由民主又將台灣文化底層的缺陷大大「長大」,數百年來既無「自覺」,只把內在缺陷無限誇大的亂流中,在我個人層次下,我只能「善育」年輕世代。
我在成大五年。2014年,初進成大,馬上察覺台文系最大的「本錢與優勢」即學生。我沒有膚淺的「寄望或希望」,只相信每株幼苗都可能長成大樹。2019年我延退一年,我「必須」更加「戰戰兢兢」地善盡這個職責。
從來認為,教育者沒有成果論、目的論的權力,更別以為能「教」人家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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