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拾穗（A5） ── 靈與法】

陳玉峯

靈或本體是無形、不可捉摸的，沒有任何語言、文字或符號可以表述，充其量是言不及義地形容「它」，也不可能以理性去解析「它」，類似莊子說「混沌開七竅，七竅成而混沌死」。靈是能知、能識、能受、能感，能察知一切，也察知、覺知自體的，只能說純粹意識本身。而所有感官識覺、思考意志、意念等等，都是靈（純粹意識）在不同層次的「應現」（註：應物現形）。

一般說，靈之所以不可說，第一層，是因為「我沒有辦法站在我自己的頭上」，「我無法由我的眼睛看見我的眼睛」，我只能使用鏡子等，看見我眼睛的鏡像，而鏡像不是我的眼睛；第二層，我所有能知、能受、能識、能想等，都是「我」靈的假鏡像，靈沒有任何形體、形象；第三層，所有宇宙時空物質、現象，可以說，都是靈的幻相、應現而出。

靈不可能理解。

《華嚴經》的「菩薩問明品第十」，就我而言，就是在講靈及其應現：

「心（根）性是一，云何見有種種差別？」

「……諸法無作用，亦無有體性，是故彼一切，各各不相知。

譬如河中水，湍流競奔逝，各各不相知，諸法亦如是。

亦如大火聚，猛焰同時發，各各不相知，諸法亦如是。

……

眼耳鼻舌身，心意諸情根，以此常流轉，而無能轉者。

法性本無生，示現而有生，是中無能現，亦無所現物。

眼耳鼻舌身，心意諸情根，一切空無性，妄心分別有。

如理而觀察，一切皆無性，法眼不思議，此見非顛倒。

若實若不實，若妄若非妄，世間出世間，但有假言說。」

靈是抽象的純意識主體，依我體悟，假設宇宙即大靈的應現，大靈分化為無窮多的小靈，即無數生命意識體，意識近於零的，是即無機物。我們每個人都具足小靈，小靈也是靈，也應現一切其所應現。小靈回歸大靈即涅槃。所謂心（根）性是一，可以指小靈的本體當然是皆一樣，但當它與生命體結合時（上一篇文的受精卵），它即示現為多世多重因果的獨特的個體，開展「種種差別」。

「諸法無作用，亦無有體性」，「法」即所有現象，現象就只是現象，非生命的現象即受到物化原理、定律的支配，各各現象不可能「察知」，或相互察知，所有現象只是大靈、小靈的示現或幻變。而生命體呢？特別是演化到人種，前文已解析個體發育，以及感官識覺、我及自我（思維、意志、經驗、知識、記憶等等）的發展。

                而前文尚未提及自我背後的「潛意識、夢」等，一大堆記憶體與靈的關係，這堆潛意識等，非思考、邏輯所能處理的東西，也是靈的示現或應現，相當於佛教的「未那識」，也是歷來「神祕主義者」或「精神病患」直接形之以外的部分東西，當然都是心性的一部分，卻是最可以察覺「靈」的部分。

我及自我以下（至感官識覺）是謂「我執」；潛意識、夢等，是謂「我覺」的層次，但並非全等。之上，是謂靈，或約略相當於「阿賴耶識」。

眼、耳、鼻、舌、身、意（思維、知識海等），以及潛意識等，只是靈之不等層次的示現、應現，都不是靈，沒有主體，或沒有「法性」，靈示現出來的，就是世間萬象，也就是「有生」，而靈即「無生」，本體沒有什麼現不現，也完全無形。

我們所有自潛意識及其以下的一切認知，沒有「自性」，不是本體，只是「妄心」，而所有的知識、認知世界的內容，大抵即佛教所說的「色塵」。

「凡所見色（現象），皆是見心，心不自心，因色故有心。」（馬祖道一）指的，就是「自我、我執」及其以下的層次。這裡的「心」已包括了潛意識及靈的影射。

《六祖壇經》中，五祖在說的「見性與否」，大概就是指脫離「妄相」，直覺靈性的境界，是不可說。

前文我說要交代出離「自我」、超越時空，只是要在「自我」、「我執」的層次談而已，並非直接要談靈。本文先談靈不可說，下篇談一般人較容易理解的「出離自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