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玉峯
坐在書桌前偶抬頭,庭前台灣楓香一半映照陽光、一半躲在屋影下的濃密葉叢中,突然閃閃綻放金黃色的光芒,有如「神蹟」!
它吸引我,隔著一段距離,吐納、閃爍著金屬才有的反光,在風中翩舞。
我戴起眼鏡,出去陽台一窺究竟。
原來是4、5個紅色的氣球,勾掛在枝梢,氣球早就消扁下垂,是綁繫彩帶的亮片,在特定時刻,陽光直射的角度下,與我交會。
這樣的際會,讓我快樂了幾分鐘。九緣成見!
是哪家的小孩不小心,鬆開了氣球逃逸?是多少陣風的「護送」,恰好將氣球串吹到恰好有個枝椏纏繞?有多少概率恰好陽光與反射的角度映入眼簾,而且我恰好抬頭?準此類推,必有無窮的「無聊」。
任何人都是以他為座標原點的時空穿梭機,這部穿梭機在每一瞬間,都遭遇了萬象、萬事、萬物的無窮多的無窮多的,數不清的機率,而可能發生什麼足以影響這個人的事件?
有句超級化約、極其恐怖的話:數學概率不等於0的,代表隨時可能發生!有什麼事物是機率等於0的?似乎只有在亞里斯多德以下的,西方邏輯及數理中才會發生。
生命現象或宇宙萬象,從來都是在無窮的無窮的無窮的可能性機率中戰慄。原始人遠比我們在這面向敏感、敏銳太多太多了。文明的發展,文化的蛻變,很大的部分,就是在消除我們這等恐怖感,不斷地建立有形及無形的「防護網」,用以確保「安全感」,消除「不安感」,等等。
常與無常差不多就是人類發明出來,最簡約卻最沒內涵的話。一般認知下,真正「常」,就是客觀科學定理、定律,以及遵照這些定律呈現出來的天體運行、四時輪迴等等。所以人類模仿這些自然現象,發展、制訂群體生活的制度、倫理、規矩等等,尋求龐多的秩序與安定感。於是,漸漸有了「理所當然」的觀念與用詞。往下再推衍,就得像威爾‧杜蘭準備數十年,去寫《世界文明史》了。
人類歷經漫長的環境制約與文化制約,「安全感」愈強,「無常感」愈降低。到了工業革命之後,人們對無窮機率的問題漸趨視而不見,所謂的「意外」,便也降到人類史上最低的時代。然而,如此的心態,也將增加人類毀滅的概率,大、小細節我就不說了。
在此,我只談個人的部分。
每個人、每瞬息都有無窮多的機率在遭遇,愈少的「自我」,愈容易發現處處是奇蹟,那怕是遇上一隻螞蟻、蜜蜂、麻雀或蟑螂。當你凝神單純觀察,心中盡可能降低雜念、成見、動機、目的等等「洛哥梭哥」的干擾,很快地,你的境遇就是新世界,而處處喜悅,面面新思維。
我的意思是,無窮多機率,就看你的心能否瞬息轉為機緣、善緣,反之,你的自我、色塵愈重,一大堆機率都會變成負面的灰塵,你的臉相、氣場也會轉為混濁,心眼更是打不開。這方面,我如果要舉例講清楚,只單一原則,就可書寫幾百本「善書」。
佛經中,偶而會看到「佛從所有毛孔放光」,正是人心將數不清的機率,轉念為無窮生機、喜悅,而不是有人每個毛細孔都裝上LED燈。
「意外、偶然、好死不死……」大多是文化制約後的名詞,其實本質是純機率。我過往一直在談盡可能不被文化、觀念、自我綁架等,指的差不多就是我們隨時、隨地、隨物、隨無窮機率都可昇華,也是「心」處理機率時的態度。
有位朋友很聰明、敏感,卻一直認為自己沒什麼才華、能力,我跟他說:「判斷才華、能力的標準是:能否專心自足於享受自己用心的過程,跟成果或成就往往無關。而可愛的人,沒有悲觀的權力。『可愛』大抵就是心識與機率交會的火花或光芒。愈是追逐權勢名利的心,愈是成為《魔戒》裡的『咕嚕』,再如何裝扮都沒用。」
沒有留言:
張貼留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