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答客問（3）】

 陳玉峯

 

第4提問涉及整個地球生界面臨的氣候大變遷。我先舉46年來我個人研究調查的實證經驗數據。

1980年代我證明了台灣植被帶正在向上遷移，實證樣區在石門山下，台灣鐵杉林正在入侵台灣冷杉林，冷杉向上退卻。

1990年代，各地發生林木猝死現象，我揭露後，陪同監察委員勘查。對各地林分、林木的帶狀、塊狀死亡，迄今沒有明確答案，我將之暫歸「暖化症候群」效應。另則玉山箭竹大更新，以及死亡而不更新，也就是向上遷移。

2007年我公佈台灣海邊指標植物，自1970年代末葉至2007年大約30年來，由南北遷，平移約30—70（80）公里。

 

  

  
暖化作用等等的報導。

 

2019年7、8月我重上玉山群峯調查，前後比對我1981年、1985～1993年、2002年等等記錄，目前正在撰寫的暖化變遷摘要如下：

1. 塔塔加鞍部地區及其上，進入21世紀迄今，已經進入「變遷中物種多樣性的高峯期」，也就是原有植物尚未消退或少量消失，而新來者眾，進入劇烈地盤競爭的混亂時期。

2. 依據玉山步道前1.5公里的比對，新上遷進入的植物約有27種，而所有物種中，約有35%正在顯著向上遷移中。

3. 相對甚誇張的紀錄是：平地的黃花酢醬草，40年來以年均上山50公尺的速率，上躋至海拔約2,750公尺；野茼蒿爬上了排雲山莊門口，換算得40年來，每年上遷約達80公尺！

這些敘述只是簡化地形容。

台灣近世以來的暖化上遷，始於1350～1850年小冰期結束之後，而1990年以降轉趨劇烈。

2016年11月我上雪山解說及勘調，明確計算出翠池地區的台灣冷杉大舉進攻原本玉山圓柏的林地。由現存冷杉小樹族群的樹齡判斷，集中在10—30年生，也就是說，目前入侵玉山圓柏林地的台灣冷杉，是在1980年代下半葉啟動仰攻而進入圓柏領地。

長年來我一直強調，台灣的暖化壓力最劇烈的地區，一在高山；一在海岸。在我46年的研究生涯中，恰好都見證了劇烈的翻轉現象！

一般而言，海拔每升高100公尺，氣溫下降0.45～0.5℃，但是，台灣低山地區視地形、盛行風向等等，常出現反過來的「逆溫層」現象，整體而言，當然是隨海拔升高而降溫，而隨各地區環境狀態存有諸多變化。理論上（理想化）年均氣溫每下降1℃，植物的最適應地帶將上遷200公尺以上，則從1850年迄今，植被帶應已上遷約250公尺以上。

台灣的高山植物一般存在於森林界線之上，而森林界線之上的全國面積就只那麼分散的一些小山頭，因而我粗估，到了本世紀末，台灣的高山植物大概只剩下現今的3～4成。

話回原來的提問，舒製作人問「人類保護山林？抑或山林保護我們？」，想必她是看了公視紀錄片《神殿》中我的旁白，我說「我們從來沒在搶救山林，而是山林從來在搶救我們」，這句話可以從龐多角度去解讀。很直白、具實的意思就是，從來都是人類在摧毁森林啊！什麼時候人在搶救山林？真實的情況，當然是一些人在摧毁森林，一些人去阻止那樣的暴力，而森林的存在，是提供人類環境、物質循環、水土安全、空氣品質、整個維生系統的穩定與健全運作，還有數不清的精神、性靈的調節，大自然天文數字般的生態相關，從來就只有山林在搶救人類呀！

坦白說，我說出那句話的意涵豐富，要去解釋就變得很low、很白痴啊！我寧願沉默。

她的提問重點在於「人與自然如何達到和諧與永續」這句，對不起，我直白說，這是一句潘多拉神盒的神話，充其量只是夢幻。

先直說，維持現今人類耗能總當量，照對所謂「永續」的定義，是徹底睜眼說瞎話的謊言。因為謊言，所以誘惑、「美麗」；因為「胡扯」、不可能，所以人們喜歡！

再說一次，台灣人平均每人耗費能源、資源總當量，可以養活原始人大約三千人；維持現今台灣島人種總耗能或資源，以永續的標準而言，須要約30個台灣面積的生產量。美國人更浪費，許多國家更浪費！

我已經講了幾十年，人們所謂的文明、進步、經建成長，徹底是在終結人類的未來。全球各國無一不在加緊摧毁地球！

沒有永續、沒有平衡、沒有和諧，只有謊言、謊言、謊言！

我們不在價值觀、觀念扭轉與務實，人類沒有未來。

你我都是沒有現今制度下的「犯罪」的「罪人」！

我開車、我濫用太多的資源、能源，我產生太多地球消化不了的垃圾，我製造過度的CO₂、種種固態、液態、氣態的毒物在傷害自然，我是罪人！從特定角度看，環保也是胡扯的謊言，但我還是呼籲在價值觀、觀念、信仰、生活的任何一個面向，我們能少用一些就少用一些子孫的未來財。

我若拿廚餘去倒在回收桶時，會有「羞恥感」，因為別人的廚餘雞鴨魚肉，我的湯湯水水，我還是不等程度的罪人。

沒有絕對值，不是二分法的善惡對錯，但是可以分分秒秒、起心動念乃至行為，少一些算一些。

我一樣隨時犯錯，日昨去演講，主辦單位送我一份禮物，我卻多要一份，我反常，回來後懊惱我失常。違反自己「不是需要不取」，不要「想要而要」。

我講實話，也有另一種「罪」。

在浩瀚的光譜上，至少我們有很大、很大的能耐，接近一步、再接近一步自然，而非文明。不是後悔，而是懺悔。

任何群體活動，不要再製作只用一次的背心、外套好嗎？重複使用可以嗎？求求你，不要製造「環保袋」了，可以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