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祕區珍稀物種系列4〕
陳玉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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多年生低矮、嗜陽或不甚耐陰、地上部冬枯的草本植物,試問它能長期存在於特定地區的環境特徵是何?
一般台灣低地丘陵、淺山的裸地或草生地,不出5–10年可以天然形成次生林,而無假人為種植。然而,如頭嵙山地層位於山頂、上坡段或膠結力較差的基質,適合植物生長的泥土相對欠缺,相對乾旱期的時程較長,風乾、水蝕、重力、日曬及夜晚因溫度急遽變化引起的脹縮等等交互作用下,加上地中微生物系統未知的消長,導致演替速率遲緩,更因崩塌逢機,植被大抵形成塊斑開放型,而時、空、生物鑲嵌交錯。一旦成樹,而一株樹形成的生態場域,大抵以樹冠垂直投影為主範圍是即「樹下」,形成樹島生態系;主投影周遭或可稱為樹緣或林緣。則前述如台灣破傘菊,充其量可存在樹緣,或高草、灌木間隙,且將隨演替而消失;也有機會在草本至灌木島中存在。
然而,「神祕區」的那叢台灣破傘菊,位居頭嵙山層長年表土流失、礫卵石相間的緩坡,植群屬於密閉式的高草社會,照理說,不出3、5年,也將遭淘汰。檢視「這叢」台灣破傘菊,它存在於卵礫石隙至少應已超過15年,且不幸,我估計是在2015年(?)慘遭人為挖掘掉五分之四。它之所以存在,其機制並非上述樹島、灌木島的效應,而最可能是火燒循環的不定週期的搭配。
不管是珍稀植物「賞金獵人」,或藥用栽培者,依台灣傳統宗教或民間信仰的觀點,挖掘或破壞珍稀物種的罪業,大得很!我不會詛咒、不必譴責,而為其祈福,因為這等業障,終將自噬,不必勞煩他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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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要談的是,神祕區地當面海高崗,俯瞰海峽、究極海平面天際線,國軍目視駐防時期容不得視野受蔽,加上吉普輸運等,容不得草木挺高。而除草移剪樹木「費不而惠」,擇期(秋冬)或定期放火燒山最為便捷。於是,長期「火耕」,雨水沖蝕表土,草木反覆焚而再長,長期而營造出火的汰擇。一些在其他非火擇地難以長期存活的物種,拜冬火壓力及其他連鎖環境因子的相關變化,創造出獨特寄存的機會,也在此等環境,收容了許多「珍稀」物種的匯聚,逕自成為特殊火燒循環植物區,將自然界特定物種,組合成為「神祕區」。而火的溫度、週期、在地條件等等,也構成變動的因素。
世界上許多地區,定期放火以維持特定物種的保育,也就是研究之後,人為利用火的營力,維持欲保育物種的更新與續存。
日治時代之前,布農等原住民族在八通關地區的火獵法,則以火燒後,植物長出新嫩枝葉,吸引草食動物前來吃食,增加狩獵成功的機率,日本人禁止之後迄今,台灣大抵不復火獵。我推測,當年八通關地區很可能也存在特定的火燒適存物種或植群。
自然界在原民火獵、火耕之前,天然火燒的時程間隔大致數十、數百年,人為介入後,週期縮短,導致火營物種類的密度及歧異度增高。我曾在秀姑鑾山、玉山等中央高地的植群生態,探討火的議題(cf.《台灣植被誌》),但對火的經營管理尚未能掌握,有待依不同地區、不同環境、不同植群等,多方探討。
目前,我推測「神祕區」應屬於大約半個世紀的火營效應所產生,植群後續發展或演替,必然連鎖相關於大約1、20種稀有或獨特物種的消長,保育策略也形成台灣諸多議題的挑戰,以及價值觀系統的演變。
台灣破傘菊手掌大的掌裂葉片妍美,抽高的花莖有利於種實的飛傳,為何只見於接近稜線的小小集中區存在,有待全山坡的檢證,而必須探討的議題繁多,怕只怕這叢元氣大傷的殘株,有可能於近2、3年內死亡。
我在神祕區檢視著相思樹火焚後的枯枝,以及再生的新枝葉,思考著未知未來的可能性。山、海大地理當預留人見之外,龐大的生機與天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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