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7年12月12日 星期二

【馬頭絕嶺的神蹟(6) ──馬頭山隔壁村的石頭公母】

陳玉峯
  

馬雲宮的石頭公,攝於2017115日。
馬雲宮的石頭公,攝於20171126日。

2017115日我首度端詳馬雲宮那塊「砂岩透鏡體」(一塊大約半公尺乘30餘公分寬的石頭就是了),一塊按日本人說是「自然崇拜」的載體,它,在馬頭山下的馬雲宮受人膜拜已然數十年。
我從那塊石頭上的凹凸石痕,如同多變幻化的圖案,解讀出的意象聯想是:中間部位是個骷髏頭;左下方是山麓帶,有兩個小女生正在登山。
20171126日,我再度觀看那塊石頭,中間的圖案似乎轉變成達摩頭,而左下,已然形成一旅部隊似的,且左側上半邊緣,竟然出現一個女性臉龐的側面,望向遠方!
境由心生,我了然。我向那塊石頭說:接下來靠您發揮了(發威)!因為各種境界交互感染、影響,山神土地所能左右者當然是人心!
§ 石頭公遠端的由來
探索宗教世界以來,我了然宗教唯一的特徵是「超自然的靈驗」,超越物理、化學定律(以觀受人當下的判斷)的靈驗,所以我說「迷信」是宗教的必須,但「迷信」是宗教的敵人!迷信與否,牽涉當事人得失的程度、公私的比例而定,不見得繫乎理性與否。其實,宗教正是人心在浩瀚宇宙時空中,依止的座標原點,畢竟萬象可以解釋者,多在浮面表象,常常理性也是偏見中最客觀的偏執,而客觀、主觀從某個角度看來,未嘗也不是「迷信」的一執。
自然宗教(相對於有創教教主的人為宗教)常持自然萬物有靈論,台灣原住民或華人亦然。人類頻常將自己的意識,投射到自然物之上,無論死活、有機或無機。而石頭的崇拜,原因或形成的過程或機制則歧異多變。
921大地震掉落的巨石,我至少看過二處被人立為「石頭公」的小祠祭拜;闢建阿里山公路時,工人將剩餘的水泥級配捏塑成一個醜陋的彌勒,照樣有人膜拜。基本上,石頭只是一個被投射的載體,人拜的是自己的意識,但載體得是經過特定的際遇、奇妙的「加持」,也可以是某種意外,但能否「香火鼎盛」,得看其發揮靈驗的程度等第。
崩落巨石形成民間崇拜的「大石爺」或「大石公」(神木村)。

有人將西南半壁的「石頭公」視為西拉雅阿立祖等的載體,或者將「石頭公」當成平埔族的神器之一,高雄田寮鄉大同村的「石頭公廟」就是這般一說。
《續修田寮鄉誌》(20144546頁)宣稱大同村的「石頭公廟」,經「當地百姓證實」該廟又稱「公廨」,「原來所奉祀者,為象徵男女性器之石頭,故以『石頭公』稱之。但原來所擺設之『石祖』(男性器)及『石母』(女性器),業已被搬離,改以水泥塑造二具男女石像。按『石祖』,平埔族稱為『阿立祖』,係男性祖神;而『石母』,平埔族稱為『阿立母』,係女性祖神……屋簷下中間題有『有求必應』橫字……仿效『有應公廟』之題字,令人不解……」。
關於西拉雅信仰如上之說可能會有爭議,但此間非關「真、假」,而繫乎有無訛傳。
依我理解及推測,最古老的石頭性力崇拜乃源自印度教三大神之一的濕婆(Siva,或譯為自在天,祂是宇宙的破壞神。而宇宙的創造神叫婆羅摩Brahma或梵天;宇宙的守護神叫毗濕奴Visnu或偏入天,三神象徵宇宙間事物的生、住、滅三大階段。這是在西元前、後各約2個世紀期間,衰弱後的婆羅門教開始振興,他們模仿佛教的「三身」,將其最高神的梵天分化為這三大神。而振興後的婆羅門教叫做印度教,迄今是印度最鼎盛的宗教。有趣的是,佛教的阿彌陀佛、阿閦佛與毗濕奴大神有關!)。
印度象島石窟的生、住、滅三大神合體三頭(2008.4.8)。

然而,濕婆大神並非雅利安人帶到印度的神,祂的原型是印度在地57千多年前的哈拉帕文化中,農耕文化的土地生殖崇拜神。原住民文化的陽具崇拜就變成林伽(Linga),也是濕婆神的象徵。而光有陽具沒啥路用,遂有代表女性生殖器的約尼(Yoni),同樣是研磨出來的石頭來做載體,體積一般小了一些,而且有開孔。
印度象島石窟的林伽殿、石頭公(2008.4.8)。



印度愛羅拉岩窟第16窟凱拉西神廟的林伽(2008.4.9)。


 
全球最壯觀的凱拉西神廟是由石頭山打鑿而成,主神即濕婆大神(2008.4.9)。

後來,經由複雜的流變,原民文化的生殖崇拜轉變成由濕婆大神的太太雪山神女(即喜馬拉雅山脈的女神)總其成。
至此,古老印度原住民的女神、母神等,都嫁接到雪山神女之上,因而雪山神女時而被稱為「死亡女神」,名喚「時母」,時而又是「愛慾女神(Kamesvari)」等等。祂與濕婆神的交合擁抱,成為宇宙合一、萬物再生的象徵,而且,後來節外生枝,還突變成為「密教」的內涵之一部分。
我在印度之旅看了許多林伽,卻沒看到約尼。

§ 撲朔迷離的文化大混血
田寮大同村的「石頭公」有可能源自印度教在東南亞地區的流佈,因為牽涉到西拉雅族群所來自。雖然我的證據薄弱,但17世紀暨其前後,台灣人種的成分極其複雜,而西拉雅人目前所知,分批大約從1200500年前來到台灣,而且我認為在「西拉雅」這個名詞背後,可能存有複雜的不同人類種族群,大分類來說即南島語族。
而南亞、東南亞自古受到印度文化強烈的影響,來到台灣的族群自不例外。雖然全球各異文化或原住民族都具有龐多普世人性的表達形式,但我認為台灣留存迄今的印度文化形象之一,例如各傳統廟宇建築中,所謂的「憨番扛廟角」,其古原型有可能源自如西元1世紀上半葉,中印度博帕爾市東北的「桑吉佛塔」的四座牌樓,牌樓石柱雕刻著肥壯矮人頂扛著橫梁。而石頭公的陽具或性力崇拜,應是另一例證,問題是如何聯結的證據。
印度桑吉佛塔(2008.4.11)。





桑吉佛塔牌樓上的原住民扛梁柱(2008.4.11)。

我在訪談西拉雅文化重鎮之一的吉貝耍時,意外從段洪坤老師口中聽聞他老輩人說:族人來自「崑崙山」,但段老師誤以為是中國的崑崙山,因而直呼不可能。然而我從李岳勳前輩的著作中得知,「崑崙山」是指湄公河三角洲南方海上的「康道爾島」,在明帝國末年,有華人跟隨海盜林道乾等到過該島,且後來返回台灣定居,口耳相傳到日治時代。
假設田寮大同的石頭公原本即為「西拉雅」的公廨(Ku-wa),這點似乎無庸置疑,而至少部分「西拉雅」是來自湄公河三角洲,則大同石頭公的原型是林伽及約尼,大致上可以成立。
吉貝耍北公廨,筆者口訪段洪坤老師(2012.10.11)。
吉貝耍西南公廨的豬頭壳並非神靈載體(2012.10.11)。

吉貝耍的大公廨(2012.10.11)。
吉貝耍大公廨,阿立母是寄在水體,而非石頭(2012.10.11)。

至於田寮的原住民是否為「西拉雅人」更無疑問,因為西拉雅新港社的「機」或「机」姓族人,即出自馬頭山下的部落。「机」姓族人自稱:「住在馬頭山下(tama vanni kakivannivannitock,即馬頭山)」(《續修田寮鄉誌》46頁),也就是說古代的泥岩地形居住的,應該多是「大西拉雅人」!
我談這些是因為我懷疑黃惠敏小姐等馬頭山區的住民,有可能是平埔族人及華人等等大混血的後裔,且文化上的融合或車拚,更是歧異多變。

我不能在這裡談西拉雅文化受到華人的影響,這方面太龐雜了,我只是必須強調,馬頭山下馬雲宮的石頭崇拜,似乎與隔壁村的石頭公大大不同,而且,馬頭觀音是台灣本土靈界的啟發,並非來自中國的契機,只是此間存有永遠釐不清的交互影響或糾纏,但觀音的原始觀念來自印度,更且是普世人性靈悟的象徵,誠如歷史學家湯因比的名言:地球上每一點都是中心,台灣當然本自具足本土的應現觀音,而無假歷史脈絡的必然聯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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