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7年12月4日 星期一

【馬頭絕嶺的神蹟(2) ──台灣觀音的原型】

陳玉峯
右前小山頭尖即馬頭山一般公認的馬頭尖(2017.11.26)。

打從我看馬頭山看出馬頭象形時,我就覺得是雙馬飛奔。
雙馬並轡或自由奔馳的意象,就是觀音的原型,婆羅門教最早的經典,《梨俱吠陀》中敘述的「雙馬童」!
已知「雙馬童」流傳的最早年代大約距今3,5003,600年前。據說祂是一位青年的善神,行動迅速得比思想還要快。祂的特徵是:大慈大悲、救苦救難,祂能讓「瞎者復明、殘廢復全、母牛多乳、閹人生子、老女得夫、沉船獲救……」!
西元36世紀期間,緣於大乘佛教跟印度教(前身即婆羅門教)力拚,原初佛教接近無神論的本質漸次褪去,大量吸收有神論的造神,並創造出僅次於佛的第二大類理想型人格或神格叫做「菩薩」,於是,「雙馬童」被大乘佛教收編,並被改造為「馬頭觀音菩薩」或「馬頭明王」,再遞變為聞聲救苦的觀世音菩薩。
觀世音到了唐帝國時代,玄奘大師在翻譯時,為了避諱唐太宗李世民的「世」字,將之簡化為「觀音」。而佛教在多次傳進中國進行「本土化」的複雜過程中,隨著詮釋佛法的不同觀點、不同側重或主張,隋帝國時代產生中國佛教史上第一個宗派:天台宗;到了唐帝國時代,玄奘、窺基開創唯識宗;接著又有華嚴宗、禪宗、律宗、淨土宗、密宗等。禪宗又下分潙仰宗、臨濟宗、曹洞宗、雲門宗、法眼宗等。反正嘴巴說「心、佛、眾生三無差別」,實際上卻是各自執著得天差地別,如同《華嚴經》說的:「根性是一,緣何有種種差別?」!而台灣近年來也有人開創了另一宗。
我扯這些沒人真的釐得清的一大堆「宗」幹嘛?因為台灣在KMT來台之前,幾近全屬於閩禪(禪宗)系統,而禪宗系統中,觀音已轉位為佛的位階,所以原本台灣的觀音叫做「觀音佛祖」,是尾隨KMT帶進淨土宗等等宗派,才有「觀世音或觀音菩薩」的字眼流行,後人不查,各派大混亂,觀音佛祖逐漸被降格成菩薩,更荒謬的是,也有人稱呼為「觀音大士」,也就是宋帝國時代,宋徽宗將佛教改成道教,「菩薩」變成了「大士」之所致。宋太宗更離譜,他當皇帝之後,有次入佛寺,見到佛像時正遲疑「拜或不拜?」,因為恁爸是天下至尊的皇帝啊!於是他問左右該拜不拜?寺裡的和尚拍馬屁地說:佛是過去佛,皇帝您是現在佛,現在佛見過去佛,不拜!
筆者老家北港慈德禪寺供奉的是觀音佛祖(2011.10.24)。

這個「不拜」奠定往後皇權勝過神佛的「階級觀」,所有宗教的神格再也無法翻身,政治凌駕鬼神佛道,遑論宗教歷來皆倚附於政治強權,政治當然控制宗教。後來,為了「親民」,「總統」也拿起一把香隨俗「拜拜」。到了「民主時代」,為了選票,政客們只好「逢廟必拜」了!矛盾、弔詭的是,帝國時代,神格是由皇帝「敕封」的,因而女神一下子是「天妃」,一下子又被亂倫成「天后」,然而,民主總統也「拿香隨拜」,模仿皇帝「賜扁」,但字眼不敢太招搖。
再回「觀音」。
觀音的原型既是「雙馬童」,但「雙馬童」是什麼樣的「神」,《梨俱吠陀》講得不清不楚,歷來似乎也沒人以理性語言講得清。我花了一段時程去參悟,也到印度去感受。我認為「觀音」是個極其幽微的抽象詞,是由天體運轉,光明與黑暗之間,「過渡的瞬間」的象徵,衍伸為人的起心動念之「將起未起」、「將滅未滅」的剎那,因而「觀音」即觀進內在屬靈的「心音」,也相當於禪宗的「悟」之瞬息。
觀音不是一般「神明」,而是人心生滅之間的象徵(筆者收藏的如玉觀音)。
馬頭山是台灣觀音的原型,我打從第一眼即如此判定(2017.11.26)。

不過,世人喜歡自己身心之外有個超越自然律的「靈驗外力」,可以賞賜給人「不該得到的禮物」、「意外的驚喜及福報」,所以讓「觀音」停留在聞聲救苦、法力高強的神明,既方便實用,又可由外力來安心,因而觀音更加淪落成贖罪卷式的某種超能力,符合「有拜有保庇」的「對價關係」,至此,成為唯物與唯心胡亂混合的某種「神明」矣!
這個解讀其實已在多處敘述過了,可是對馬頭山卻有必要重述。
我認為泥岩惡地形既是恆春半島與台灣西南部山區暨海岸平原之間的生態過渡帶,氣候變遷(冰河期及間冰期)下,台灣生界演化的調節重點倉庫,也是人種族群演變的交會帶,居住在泥岩地帶的住民,有可能很大的一部分是原住民華人化、華人與原住民大混血的大本營,成大物理系蔡永東教授質疑長年的「台灣人、客家人身分及血緣」專書中認為,很可能最大比例的台灣人本來就是原住民族!
我探索台灣土地倫理文化的過程中,迄今很難在「華人」族群中,找出其與在地環境深層聯結的範例,而在馬頭山區卻感受、聽聞到原住民人地關係的本質,卻以華人宗教的文化形成來表現,將聖山聖地、山神與土地公三者融合來表達,時程則是在清國時代,從台南府城到旗山地區的古道上,仰望突出泥岩地形的一條砂岩透鏡體的馬頭山之際,將時空的自然場域,依台灣原民自然宗教的本質,寄寓天文、地文、人文與生文的一體成形的演化。
毫無疑問,一場垃圾掩埋的戰役,意外掀開台灣人文與自然深層結構體的面紗,讓我找到台灣歷史暨文化失落的環節,而且在土地倫理的典範面向,楬櫫美妙的里程碑。
很有意思的是,當我將馬頭山子民黃惠敏小姐,在馬頭山講述聖山的神話故事披露在臉書上,我的同事,美濃「客家子弟」的鍾秀梅教授留言:馬頭山也是我們重要的聖山,小時候常跟夥伴在美濃遙望、瞻仰!
我不能將鍾教授的一句話當作土地倫理建構的引據,卻可以彰顯馬頭地標在西南半壁淺山地區的文化心理意義,馬頭山真的是具備人文地理學、文化學無以倫比的重大地標中心。
而我第一次在吳明憲地理師的引導之下,從正、側、橫面觀看馬頭山時,卻看出「雙馬童」的涵義。就唯物觀點,當然是地形、地勢的簡單象形;就傳統山川地理角度,它是四面八方住民的心理靠山;就地文哲理直覺象徵而言,它是具足形上意識的巧妙,予我台灣觀音、雙馬童的啟發,觀音不是外在神明,而是內在幽微的澄明。要知「神佛無形,應物現形」,馬頭山本身恰好具有如此「鏡面」的特徵,也就是貓來貓現、狗來狗現,彷彿照妖鏡,足以診斷興衰成敗、陰陽正反的介面載體。它,真的是有靈性的場域。
      
觀音不斷轉型與在地化,但原本幽微的象徵意義永存;「音果能觀身上別生法眼;祖來成佛胸中本具婆心!」(澎湖媽宮觀音亭;2012.10.15)。

這類山川靈體,最有名的例如佛陀最後講《法華經》的靈鳩山,我唯一一次瞻仰此山,就讓我照見缺了一小塊鳥喙的靈鳩象形(註:據說佛陀入滅後,此鳥喙裂解掉這一小塊),而馬頭山恰好是政局、民心的投射體,台灣地文的映射中心之一。這方面由在地耆老傳說它崩塌哪個方向,該方向就會發生較大的劫難得到印證。
我說馬頭山正是台灣原型觀音的載體!
而我即將登頂,見證馬頭「鬃毛」的生態意義。
附註:關於觀音的來源,及其在中國在地化的傳說故事等,請參考拙作《印土苦旅──印度˙佛教史筆記》,2010年,前衛出版社。
印度靈鳩山的靈鳩象形(2008.4.1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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