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8年10月2日 星期二

【松果的脈衝】

陳玉峯
多年來消失匿跡的秋天,2018年的中秋前後回來了!
922日我看見今年第一批濕地松的落果56顆,無由分說,我開始撞採松果。
經由3年來採集松果的統計,我確定濕地松果的形狀,呈現個體植株的顯著差異。最有趣的是毬果乾燥裂開的方式,最常見或典型的是由下往上尖逐次螺旋開裂;另類的,則是毬果先端先張開,再逐次往果柄基方向伸展,真的是「跌破眼鏡」的性狀,當然它的毬果型態非典,而是像條微彎的「Subway」。

濕地松果的開裂由基部略上方(由大片往小片),螺旋形開展,遇水則反向閉合。

前排松果是「正常株」者,後排7顆是另株變異怪咖的松果。

怪咖濕地松的毬果外型是「Subway」,開裂由先端往基部開展。

典型由先端往下張開的毬果!




我不想寫那些「沒血沒目屎」的制式格式,我了然那套描繪自然物的歷史進程如何形成帝國,以及背景思維的變遷,當然有它的秩序、邏輯及道理,我讚美它,但現在只想遠離。
松果的美感是活體意識在松果上的靈動與躍動。
松果的美,在人、在松果的靈動(2018.9.23;台中)。

濕地松林。

22日我觸摘60顆;秋分23日我再採100顆。

第一天有顆松果直落我額頭,如同刺球釘上乩童的頭額,圓滾滾的血珠逐漸長大,然後走下一條條不規則的,寬度不一的紅斑,怵目驚心!我想起曾經烙印在台灣時空的,鄭南榕先生的一張照片。
第二天有顆張裂松果掉下時,為了避免直擊水泥地面而鱗片受損,我伸腳承接、緩衝,果鱗臍上的錐體小刺一碰觸,就留下短暫的印痕。
濕地松果吻了我的脛骨。

我不是笨到不懂得設計最合宜、效率的工具,純粹只是跑步時的逢機。我老早就不要動機、目的型的生活內容,我只能就地取材。校園花塢內有支大約3.5公尺長的廢棄塑膠水管,我綁上撿來長約5公尺的破竹竿,腐蛀的竹竿裂片,不時爬出肥滋滋的白蟻。
擎舉延長後的水管時,危顫顫地來回晃動,劃出一道道三角函數。我向準某顆松果,凝神灌注,就等待穩定向準的瞬間上戳。在極限尖端的高度不穩態中,我複雜腦海的一切,淨空,有時候,我得費時數分鐘,世界止息在遠遠的一端尖。
在臨界片刻,只剩下可憐的丁點意志,如同叔本華思維集中時刻的單純,更像是海明威的《老人與海》,拖著一具大魚骨返航的勝利。
脖子、手臂變酸、僵硬,我在寂靜凝佇中,意識極速狂飆成空無的一尖端。
愛因斯坦被比喻爛熟的火車與時鐘(間),想像速度逼近光速,時間快要凝凍、時鐘扭曲變形(記得某幅名畫吧?);反過來,一個短促的脈動聲波,在重複、變慢之後,也可以成為高音的樂音,更慢、更慢些,就成了如同大鼓般的低音。
再試想,唱盤快轉,音轉尖銳;據說,將一首一小時餘的交響樂快轉到一秒鐘,將只聽到一個清脆的短音。不同作曲家、不同首交響樂都壓縮為0.5秒之際,不同作品的一個單音,傳統如貝多芬、莫札特的「單音」,感受的是和諧;荀白克的,則如同噪音。
我在觸採松果時,凝神的狀態如同這樣的,和諧的單音,當下沒有其他思維或雜感;所謂研究或思維專注時亦然!是脫離那樣的意境時,我才能書寫這些糟粕、雜思。
如此「狀態」下的事物,並不存在於「時間」之中,反而是時間被存在於思維或事物之中。一般人以「客體、客觀」的時間「尺度」去思考「永恆」,常常只想成絕望的無底深淵;反過來,凝神貫注,思維單一,意識流急速而如如定住,永恆感就脫穎而出。
哈哈!160個松果可以是160個永恆。此際,松果或我,是一種屬靈的脈衝。
濕地松毬果敲出的帶翅種子。

準備泡水發芽用的種子。


沒有留言:

張貼留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