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8年5月3日 星期四

【從盆栽文化到定根本土 ──自體場域哲思】

〔台文系的沉思系列1

陳玉峯

師生於成大台文系館前合影(2017.11.11)。

成功大學除了許多日治時代遺留下來的「古蹟建築」之外,在空間地景面向,口碑推崇的,殆即「榕」園。
榕樹在全國低海拔地區佔有相當程度的「生態區位(niche)」,在西南半壁的鹽鹼土地也能「接地氣」,但它們並非原始森林相中,典型的優勢社會,而以「非典」的吉普賽或流浪型的機制,長存且繁衍。它最成功的「永續策略」在於提供飛羽族等,終年存在的無花果,而且一年大約有24次的盛果期,端視天候及種種環境際遇,或個體生理狀況而變異;它在熱帶雨林生態系的地位(榕屬物種),擔任從昆蟲、微生物、藻菌、哺乳類、鳥類等,全系列舉足輕重的扮演,因而生態學家賦予「關鍵物種(keystone species)」的美譽,因為如果它們消失或式微,必然引起太多其他生物的大波動或滅絕。
簡述榕樹的生態特徵:榕樹族群靠藉供應鳥類等動物的食物而逢機播種,且最容易在岩塊、石隙等,其他植物較難發展的充分陽光立地上,異軍突起,包括攀附、纏勒其他樹種而脫穎而出;它們是大地的「補釘」,世代漂泊而逢機繁衍且繁茂,更常形成庇蔭大地的巨木,蔚為台灣鄉土宏偉的地景。
然而,隨著台灣低海拔土地的全面開發,立地環境的巨視、微視或看不見的相互作用的因素丕然劇變,微生物系統更是大異其趣,榕樹極易罹患褐根病(擔子菌類),外表乍看之下也無異樣,卻常在颱風來襲時,腐朽的根系抓地力極差,從而應風倒塌。
201588日,蘇迪勒颱風襲倒了全國許多罹患褐根病的樹木,我在東海大學拍攝了許多倒榕的影像紀錄;而成大榕園的大榕樹也裂折成三剖,學校請了樹醫生「看病」,卻沒聽說有無褐根病(?),事後圍欄設柵,校長還設供桌舉香案祭拜。而裂仆的大榕樹可能是1926413日,大正天皇的三兒子高松宮宣仁親王所種植。
裂成三剖的大榕樹。

在種種移情作用以及擬人化的措施或行為中,雖然講爛了「生態」兩個字,在本質與內涵裡,台灣人迄今的施業,從來都是反生態、反自然的人本霸道之舉,從榕園、榕樹的案例中,我先討論兩個議題。
日治時代大量引進熱帶植物試驗,背景出自南進政策,但其政治性植栽多懂得在地自然生態,此所以皇室人員在成大原址地種植本土物種榕樹的原因之一,也可確保其存活。然而,更深一層次的文化意涵在於日本人的自然情操,出自其「八百萬宗教」的自然神教。因而即令台灣為其次殖民地,其在台灣的一切施業,大抵出自在地的研發,包括教科書、教育或文教內容,從而建構根植台灣的實質施業,但表象或形式當然是日本文化。國府治台則不然,徹底實施「去台灣化」的一切施政。
隨著政黨輪替,表面上號稱本土政黨全面執政,但所有體制、文化根基、本質暨慣習全然不變,只在政客及其利益裙帶的系列較勁或分贓罷了;而且,視野、智慧、格局、心胸狹窄到吾輩生平僅見,只在細微處大作文章與口號治國罷了。本土的內涵反而更加澆薄,光從植栽即可觀微知著。
筆者在成大文學院舉辦的演講談〈台灣土地倫理的滄桑──從台南談起〉(2017.5.19)。

台文系老師們在廣播電台的社服(2017.5.25)。
我也瞭解我談這些了無意義,因為幾乎無人了知實質的內容,整個教育系統只有園藝、農藝、林業文化,而且都是以外來為主體,就是沒有台灣的自然文化。
只舉一例,全國所有校園請問哪一所的植栽或林相,是屬於在地的原始林型?有誰主張且執行恢復在地生態系,而可從中談自然生態教育?整個教育文化系統完全一無所知於本土自然文化的內涵,何來自然生態,而恆滯留於外來「變」態。
所以在因緣際會下,我寫了《有容乃大──大肚台地的生態綠化》及《台南的生態綠化》,具體地規劃如何順應自然營力,還原在地風貌而可不必花錢費力地,永遠在反自然地種植植栽。
全球各地區的文化,來自其對在地資源或生態系的使用,且接受環境的制約,經長期學習、教訓、調整後,得出有利於族群繁衍,也有利於環境保全的「生活型」,也就是文化的丕基。
從土地、自然生態系、時空景致或所謂的大環境,產生特定的生活方式、作息慣習、思考模式、特徵行為及其價值觀,這是地球多樣性在各地區的本然與自然,是歷經數十億年天演的最佳平衡與和諧的產物,也是衍生一切文化的根基。
也許我這樣說,大多數人還是無法瞭解其義,就舉個側例:
所有古裝戲或古代戲劇電影等,不都會考據、嘗試製作出模仿當年的服裝、器具、建築等各類生活的場景,讓今人彷彿穿越時空、親旅昔時「相對真實或想像」的場域?
當歷史學者考據、演繹、描繪出鄭氏王朝在台灣特定時段的「史實」之際,如果地景植物遍植現今的小葉欖仁、風鈴木、黑板樹,如何?如果「鄭成功」在安平,靠在一株落羽松的樹幹上仰天長嘯,那是何等滑稽或不倫不類啊!這不就是網友喜歡從影片中抓包的反諷嗎?
更重要的是,台灣人具不具備在地的「意識」?有沒有感受、體悟台灣本來的風光?或是只滿足或麻木於所有外來橫向移植的「文明或物質文化」?如今蔚為風潮的口頭禪「接地氣」,民進黨執政前喊了幾十年的「本土化」,請問其「地氣」、「本土」的具體內容是何?試問民進黨跟國民黨時代所有的施業、本質有何兩樣?!
台文系畢業展(2017.5.31),學生創作的「非˙常˙正˙常」等,一樣展現了後現代的「切割化(fragmentation)現象」,也就是現今所謂的「碎片文化」。這「辭」我已講了30年,如今終於正式浮現。

台文系的小畢典(2017.6.3)。
如同日本文化或全球各類文化強調的「場域哲學」,在在影響人心的有形與無形;生命科學從來認為遺傳與環境同等重要,且交互影響。我在乎的是我們生活、學習的教育場地或環境,能否加進本來就在地俱足的元素?
也就是說,以台灣文學系所在地的百年系館,或成功大學廣大的校地範圍,能否找到幾塊地,循演替自在的天道,復育出在地的原始林相?而不是反覆花錢,種植龐多註定是死光光的新奇外來種或園藝品種。
雖然台文系的腹地稍小,我亦可規劃一小林分(stand)的「後岸海岸林」(註:嚴謹海岸的定義下),因為考量氣候變遷、海平面上升後,地下水鹼化等種種環境變遷的預估。
台灣文學系建館百年展開幕(2017.5.31)。

台文系邀請羅思容小姐來演唱。

台文系邀請「微笑唸歌團」來表演。
其二,自從台灣平地走入都會化後,土地利用完全改變了原自然生態系的循環系統,地下水文受到嚴重的影響,土壤異化而微生物系統大大改變,立地基質形成復育天然林的最大障礙,然而,只要有心有識有主體自覺,技術性議題至少可克服至相當程度,包括翻土改良等。
數十年來對於台灣環境變遷的因應,大抵是以病治病,始終不願意嘗試從結構性及因果關係的根源處著手,以致於如同九頭怪龍,砍一頭生兩頭,長滯於枝梢末節的技術的反覆「治理」,從而治絲益棼、助長癌變。
我強調從無機環境到有機環境,乃至人文系統從來一整體。關於台灣文學系的今後發展及創造,必須先有永世的綱要計畫,我先從學府園地的在地場域談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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