應邀參觀民間一家祠堂的神明安座大典。我記錄、觀察各細節及信徒的行為或反應,再度印證台灣傳統宗教的顯性特徵,或說宗教唯一的特徵在於「超自然的靈驗或靈異」,而信眾則是期待超自然靈力的加持,不管是否非份之想。信仰或宗教本來就是心理大戲。
知識份子(我懷疑現今台灣還有啥知識份子這類「不合時宜的古董名詞」或涵義?)或更恰當地說,一些自以為是的清高標榜者,往往「不屑於」常民跡近「對價關係」的「期約賄賂」神明(基本上不是神明,而是神明代言人,就不要說成神棍好了)。多年來我常強調,不必單方面去痛批神不神棍,而是因為人民亟需迷信來安頓身心,這面向市場超廣大,還比7-11普及萬倍。
幾乎是任何人,口說不信邪、不迷信,但是沒壞處、有好處的「意外」何必拒絕呢?
差別的是虛偽或偽裝的程度、自欺欺人的等第。我說宗教信仰的第一特色在迷信,沒有迷信就不叫宗教信仰,但迷信卻是宗教信仰最大的敵人,因為,透過內在心理纏鬥的過程,人們不斷探索自己,之後而有機會「出離」或超越,「超越」之後的「執著」,往往就會駁斥一堆「未超越者」的「迷信」!
不談宗教信仰的心理哲思,只談有趣的現象。
人要「入茨」;神明要「入火安座」,都得廣邀親朋友人、信眾來衝人氣、逗熱鬧。神氣來自人氣。
這家祠堂供俸地藏王、關公、觀音、媽祖、濟公、三太子已久,但這天是正式「安座」開堂,也就是公開宣示可以「辦事」了!「辦事」就是設有神職人員「濟度眾生的疑難雜症」。
原本台灣家庭的客廳,不管主祭任何神明,神像的背牆上,通常懸掛或畫上一幅「觀音佛祖」(不是菩薩,因為是禪門教派,觀音是西方三聖之一,已成佛。1945年KMT來台以降,許多觀音佛祖才被淨土宗等,降格為菩薩),也就是說,家庭客廳其實是廟宇的縮小版,一般傳統大廟,前(大)殿不管主祭什麼神,後殿必然是「觀音佛祖」,因為後殿是主體,前殿是「應現觀音」,因應外來政權、族群聚落、特殊歷史遭遇、個別淵源甚或好惡,而隨時可以替換。
但這家祠堂將觀音佛祖的畫像,改為一個鉅大刺繡的「佛」字,或可反映現今民間台灣傳統宗教的廣闊化,但基底精神並未改變。至於各種神明誰是誰都無所謂,一樣反映或象徵的,都是明國(朝)時代,因皇帝獨尊道教之後,佛、儒、雜家為避免被迫害,大家聯手倡導出來的「萬教歸一」大合體。
那天好玩的現象是,幾乎所有參與者,最有興趣的是看乩童表演,並接受乩童一一的祝福。乩童的助手還會對排隊而來的信眾問:「啊,你要求什麼?健康?財富?功名?」千篇一律,如同大多數台灣人拜的不是什麼主神、副祭,而是廟頂那三尊「福、祿、壽」。
除了乩童退乩之前大夥兒的焦點集中之外,我說好玩有趣的是,接下來由5位女眾組成的誦經團上演時,大部分男眾已經沒耐心了,紛紛溜往十餘桌外燴圓桌旁啃瓜子、喝茶。留在誦經團身後,炷香靜立隨拜者,剩下婦女及小孩。
我注視著幾位小朋友的靜立隨拜。他們不需要任何理由,只是接受薰習。
男士們顯然沒有耐心且較功利,女士、阿嬤、小女孩總是單純地虔敬,他們不在乎智慧不智慧,毋寧是一種狀似無知的誠信。而他們的無知,等同於我的無知,經過一甲子餘的時空,我還是無知。
誦經的後半段,唱誦者將供桌上的每一項祭品托在手上,再傳接到信徒手上頂禮膜拜,再傳回供桌上,我想著為什麼虔敬者總是「弱勢族群」?!
整個儀式過程2小時餘。誦經結束前,我也拍攝著一位吹著薩克斯風的阿伯、一位拉著胡琴的阿公、一位演奏電風琴的阿嬤、一位打著鑼鼓的男子,還有每尊金熠熠的神像。
儀式結束後,大夥兒就坐吃著豐盛的外燴,有珍稀保育類的鱘龍魚、有大蝦,有諸多的山珍海味。人類文化變動最緩慢的,就是處理生死大謎的宗教,但是,愈是表面上變化最劇烈的,愈是實際上沒啥真正的變化者。宗教信仰提供的,是人心最大變數的波動、煩惱、困擾,以及任何想像得到、想像不到的魔鏡內外的假象,因此,表面的東西不必快速或明顯的變化,人心已夠忙碌了,還乏充裕的時間去裝飾外表。
羅馬時代的哲學家泰米斯提厄斯說:「……寬容是一道神諭,上帝早已明確表白希望存有多種宗教。只有上帝才能辨別,人們想要瞭解上帝旨意的方式是否正確。上帝喜歡人們使用不同的方式,表達對祂的忠誠。祂喜歡基督徒用一種方式,希臘人用一種方式,埃及人使用另一種方式……」
台灣人當然使用台灣人的方式。
可不可以不要再有人宣稱別人是異教徒、邪教之類的虛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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祠堂邀請我去觀禮神明安座。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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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引人注目的是乩童。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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乩童為每個信衆唸咒、賜福。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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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小熏習!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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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公的古二胡拉古調。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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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嬤彈電風琴。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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誦經結束後,服裝一脱,趕快吃飯,下午還得去賣菜。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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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太子象徵的自我禪除,正是台灣宗教的方法論,可惜少有人理解其精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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