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雨】

陳玉峯

 

綿綿、密密、長長、細細又索索的冬雨，來自虛空之上數不清的，淋浴後的大小毛怪，奮力大跳「西米」抖胯，抖落兆兆億億水毛針，滿天紛紛直落、斜插、飄浮也甩尾，然後有的裂解成更細碎的微粒浮懸、漫遊，總成虛空的樑柱，撐起不斷掉落的天頂蓋。毫無疑問，雨水是天柱，否則天就塌了下來。

我在山間觀冬雨。我的眼線抓不住任何一毛絲，我的聽覺聽不出任一滴真實，直到我心坐上虛空之上，伴隨水髮絲起舞，且插落在每一片綠葉之上，我才明白每滴水珠都是無伴奏的組曲，自成高、中、低音的聲部，聯手混音合聲，特別是穿擊葉面，瞬間微妙的定音鼓，然後交融八部，糾結滾動，合成一滴滴翻轉的琉璃，層層疊疊在上下葉間敲擊，然後，拉著尾音，噗哧落在林床。

淅瀝或嘩啦的形容，如同pH值的籠統，人們聽雨只能聽出聽覺的無能，我更無能分辨。後來，我漸入佳境，猛然察覺所謂的「法雨」其來有自！也正是從無窮分別識、分別智，溯原至其所來自啊！

曾經我無間斷觀夕陽下沉後一個半小時的光譜浮沉，了然哪來的二元？！連續四天記載一朶蓮花如何開、閤後，洞見蓮花形同生命的極限意志，突破了自然律，難怪印度諸教派咸奉之為圖騰，而我過往說出修行的終極境界在於突破DNA及自然定律的束縛。如今聽雨，以所有的感官識覺、六識拉鋸，觀見水分子的呢喃與無智非識。

冷或熱、亮或暗、是與非、對與錯、無窮分別識，可以由毛細孔來回答，是謂無字天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