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玉峯
§ 木梳與魚
跑步腳側似乎有個吸引我眼角餘光的東西，意象顯著得讓我回頭。
我撿起來一看，瞬間認為是一條魚，愈看愈是「魚」。可是第一餘光印象並不是魚，在我認定「魚」之後，我便忘了原初朦朧的意象。
遇見國中生，我說：「來，幫我看一下，它像什麼？」
國中生愣了大約10秒鐘：「魚吧？！」
我更加「確定」它是「一條魚」，雖然不怎麼像。
遇見一個媽媽帶著2位國小小朋友，我請兩位小朋友看，她們一開始茫然，我說「有眼睛喔」，2秒鐘大小朋友喊出魚！
「賓果！這是鳳凰木發育不完整的豆莢，右半段有種子掉光了，左半邊沒有……」
媽媽跟小朋友都笑得很愉快。
到了大賣場出口，我拿給二位尚未上幼稚園的看。
小男孩叫出：「梳子」；小女孩沉默。
我原本餘光瞬間的意象跑了出來，對，是「木梳子」。
我拍照後，傳朋友。朋友們回：
「魚、拖鞋、乒乓球拍、魚骸、眼鏡蛇……」
我撿了一條魚、一把木梳子、一隻拖鞋……今天的跑步很快樂，勾起了我在3、40年前「罵」人家把榕樹剪成獅子、長頸鹿……，不把植物當植物本尊看，可我沒反對自然的象形。我可以把「魚」彩繪，也可以改造為意象繽紛，但我毋寧它是它的本然。
 |
| 自然態的鳳凰木半片豆莢（2019.5.3；東海）。 |
 |
| 點眼後的「魚」。 |
從原初直覺印象，經記憶疊合目視後的意象成「魚」，再經他者認同，成見與執著就形成，也「期待」成為「全面」共識，似乎是文化成形的基調，然後形成一方「特色」，也失去龐大的可能性，或陷入唯識自縛。
我最忌諱的教育，就是成就偏見。然而，太多的教育不只偏見，而是鈣化、洗腦成麻木，然後一輩子受詛咒，或不得超生。中國邪魔毒化絕大部分人民，遠比歷代皇權為甚，如今更蔚為全面滅亡前的人類浩劫，而台灣又再度遭受前所未有的恐怖危機，偏偏從千禧年以降，權勢追求者全然不在乎國家價值系統的大改造，我長年擔憂的「亡台在台、網路亡台」，在中國三十餘年全面的滲透下，如今早已大爆發，我要談什麼教育理想、理想教育，幾近全然沒意義。
我在體制內的教職就到2019年，剩下的「魚」課，我該如何上？
其實過往的上課，我頻常視同一生最後的一堂課。
§餘課
「課」是要「言」「果」，說出特定時程、特定探索之後的成果，準此，我的餘命、餘課是該談生命，以及我一生最精華的志業：台灣自然史暨天演；土地倫理暨自然哲學；台灣宗教及價值哲學；社會人格的終身實踐，環境暨弱勢運動史；文化暨教育思想，等等。
我可以依各大項目，整理精要的總述、演變及前瞻，摘取出美美的「告別式」，但我不想如此，因為教育的主體是學生，不是老師的自我表演，雖然演講、授課的確也是一種全方位的表演，也相關於啟發他人的程度等第，然而，最重要的是刺激出學生主體、內在的「原力」。老師講演得再好，只是老師自家事，未必跟啟發、激發程度成正比，何況我看過不少「有名望」的人，整理出殫心竭慮、面面俱到、言之成理的原則，我總覺得太假了，事實上他成功的實況根本是兩碼子事，多半是事後才造半假出來的湊合體，刪除了反面實例，更漠視龐大的機率及運氣。
相反的，我想告訴大家，人生的遷急點或轉捩點，簡直是狗屎運或巧合，是恰好成功以後，才有一大堆事後的瞎掰、自圓其說。
然而，我這樣說的背景的必要條件是，你必須花費龐大的苦功、精力在全方位的準備。割捨踏實的用功，妄想機率，絕大部分必然失敗。天下沒有白吃的早餐、中餐、晚餐，點心或一杯水也沒有。
「希望」是準備充分的人才有資格講，天分也是關鍵。
所以，這系列餘課我雖然以我重點精要的「過去式」來講，卻將在過程中，隨時、隨處激發自己的禪思，敲擊另類的反思。
我的老話，「好老師」是因為碰上「好學生」才產生。
沒有留言:
張貼留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