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粉洗衣（7） ── 史心、史靈】

陳玉峯

生命的註腳。

朋友來訊：「曾聽你談到湯因比的『去中心』論、他的史觀，後來我看英國左派史家的論述，從湯因比到霍布斯邦等等，我自己寫跨領域的聯結，也引用了不少霍布斯邦的東西，現今，我想回頭看湯因比，不知道你有何看法？」

　　我回：「我欣賞湯因比的古典氣質，他的《歷史研究》從序文一開始就寫得優雅、誠懇，他寫出了諸如：地球上每一點都是中心，且從英國學究書架上藏書的變遷，側面交代時代價值、典範的移轉，也輕柔地訴說他與歷代鬼魂『交談』的冥思，我很能感同身受那等況味，因而在高中時代就喜歡上他。

　　然而，時代劇烈變遷，如我輩到了中年以降，很容易看出湯因比看中國文化的受蒙蔽，多屬局部的、想像的書生之見……」

　　朋友回：「有人說湯因比過譽中國文化了，我們身處半部文化中，就已經很清楚了。1970年代很多人崇拜毛澤東，我覺得很不可思議……」

　　我提醒：「時代、國民文化使然，像現今台灣，後世人會覺得更不可思議，一點點小錢，理性、靈魂都自賤出賣，湯因比還是遠遠走在台灣人的前面，因為絕大多數台灣人迄今没有歷史感，徹底忽略了我們從來都是歷史進程的主角，為什麼，因為我們接受外來教育的歷史書，反而泯滅自己的活歷史感！

我們因為有歷史書，反而削弱自身的歷史感。

歷史的節理。

　　數十年我感受如是荒謬，先前拙文對一般人對過去、現在、未來等假設性時間感的反思，正是對所謂『歷史』的批判……」

　　我是因為在青年期學習生態學，而生態學是探索一切「關係」的「界面知識」，而且，相對高程度地擺脫人本、人文的意識活動，特別是由於我一生摸索台灣生界的實然，從一開始即切入時空及生命極度不可思議的，無限度維次的開展，不幸的是，我必須在三度空間，加上假想成直線的時間軸，去跟其他任何人溝通或生活的一切。

　　「事實上」卻不是這樣！人世間所公認的「事實」根本不是事實！意識「同時」由無窮時空扭纏在一體，我們都活在任何一時空，死亡也是；我們只安於人們建構出來的，有秩序的現世界，而故意抹殺我們認為夢幻、虛假的意識海。

　　科幻不是幻想，只是粗糙的意識事實。

　　歷史從來是過去、現在、未來毫不分割的「同時」體，只不過文字歷史是歷史最殘缺的糟粕。

　　我看歷史是看有没有史心或史靈的活體。

注定沒入虛無的，卻發展出深刻心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