依諾總是能在尋常無比、平淡無味的步伐交錯中,製造驚豔與喜悅。他也始終是頑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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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頭之上的叫雲(Yu-lon)。(2015‧12‧13;秀巒道路) |
我們在檜木園區的拍攝工作告一段落後,一行魚貫下山。工作後大家放鬆閒散,只有依諾維持「小白兔電池」的勁道。
「陳老師,你知道咬人貓的心情故事嗎?」依諾把我誤認為「老師」,聲調輕輕地,維持低調。不待我回答,他逕自宣佈答案,附帶示範動作。
「老人家傳下來的訣竅,全身唯一不被貓咬的,只有舌頭,但你得小心,千萬不能碰到嘴唇,只能用舌頭舔喔,你看……貓不咬舌頭吔……」依諾伸出舌頭在咬人貓葉面上來回摩弄:「試看看,沒事地!」
我小心翼翼依樣畫葫蘆,果真沒事;蘇董也俯身體驗,依諾所言不差。我悶想著這是什麼文化,怎會玩出如此的「發現」?而依諾玩興正起
。
「你可以檢驗自己是不是山林的朋友,試看看咬人貓認不認你這個朋友。你看,我的手臂這邊皮厚,內側皮薄,但是,咬人貓不會咬我地……」依諾一手抓住咬人貓的枝葉,一手迅速讓一把枝葉,上下左右來回摩擦、碰撞,絲毫沒有被叮咬的表情,而那株咬人貓被他整得七葷八素。
「咬人貓自由自在活在這裡,因為我們是在地人,咬人貓是我們的好朋友,很多動植物都一樣,他們都會了解我們不會傷害他;他們好端端在這裡,你沒事去惹他、打他、殺他,他當然惡狠狠地回咬你;你不要欺負他,你善意地去撫摸、問候他,跟他交朋友。他沒咬你,表示他已接納你!我們泰雅族跟他們是幾千年的老朋友了,當然,我們會狩獵,我們會砍樹築屋,但我們只在需要、必要時打獵、砍樹,山林會無害地賞賜給我們……」
蘇董忍不住讚嘆:「真的吔,奇怪吔!他的手怎麼不會被咬?!」
我仔細盯著他的動作,揣摩著各項因素及可能性。我在顯微鏡底下,觀察過咬人貓的焮毛,當焮毛受力且插進毛細孔時,酸液才會擠進人的皮膚。摩擦的角度、接觸的速度、季節及時辰或焮毛的水壓等等,決定酸液入侵皮膚的數量,還有個人體質及習慣經驗的差異,或說,忍受麻痛灼熱的耐度及時程,也因人而異。
然而,我更相信依諾所言,其背後存有人類識覺心理的奧妙,鎮西堡泰雅人之與烏杜、Gagar的內在關係,還有,他們的自然山林教育。自然界除了物、化定律之外,生命沒有可以化約成公式的東西,也通常沒有「目的」、「該然、當然、理當」,或一大堆「言之成理」的因果論,而是開發無盡意義與生機的流程。也許有,也許沒有,或不必有意義或目的,演化從來不是導向完美!
依諾是自然山林以及農耕文化的活體,他的話不是要人相信或不信。
「我們的小朋友遭咬人貓叮到時,老人家指點的方法「非常有效」,老人家會說:『你這個沒用的傢伙,用鼻涕擦一擦就好了。」事實上鼻涕根本沒效,老人家是落井下石地嘲弄你。那麼,老人家很壞囉?倒也不是,它有哲理在,意思是你還得再訓練,你不懂山林,你的知覺、識覺、感覺沒打開,你還不懂得跟山林萬物溝通……」
這種溝通大抵先經由擬人化的「過渡聯結」,走向屬靈的流動。打個比喻如下。
依諾說:「我們對自然萬象的感受先從比喻開始。以雲跟霧來說,本來是同一個水氣粒子,而我們將山頭之上的叫『雲』(Yu-lon),『霧』則叫做『ka-kai Yu-lon』,『ka-kai』是『腳』,所以『霧』就是『雲的腳』,因為它會在山裡走來走去……」
雲霧是空虛又具體多變的活體,你的心象都可如此馳騁,何況隨時可以對話的咬人貓!
再舉一個「低俗」的具體與抽象。
泰雅話的流星叫「Gu-Gi Li-Gun」(鼓濟‧里Gun),「Gu-Gi」是「大便」,星星叫「Li-Gun」,所以「星星的大便」是「流星」。
這不算稀奇,台灣人一樣叫流星為「落屎星」,只是信手比喻,非關雅不雅。
親愛的台灣朋友們,當我們漸漸可以感受依諾的語言,同時學會與咬人貓交友、對話,我們就可以進入泰雅山林自然教育的藝術天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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依諾(右)講解與咬人貓交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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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徑旁的這株咬人貓,被依諾折騰得七暈八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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