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8年9月1日 星期六

【生態稀有種】



陳玉峯
筆者曾經徹底地氈調查墾丁國家公園的內陸山地原始林區,南仁山。
台灣已消失的壯觀原始林,紅檜純林。


台灣稀有植物在整體生態的研究似乎裹足不前,仍然在稀有度、存在地、族群數量之間搜尋,其中一個主因,在於對整體生界或生態系的內涵,深入瞭解的人才太少。
所謂的「稀有」,也停滯在量少或稀少、人本價值觀等面向的評量。
在此,試作側面詮釋。
任何地區,依據氣溫、陽光、水分、立地條件等總體環境因子綜合作用下,可以發展出該地的終極群落叫極相(climax),極相是該地最大資源或因子的利用(例如太陽能)、完整循環、最複雜的動態平衡、最少元素的流失(例如流出的水,測量其導電度近於0,也就是說,近乎沒有元素離子流出),等等,一種地球上開放而封閉的生態體系。
以海岸環境為例,波浪、含鹽度、風、立地基質及大氣候因素,乃主要的限制因子。

極相的植物社會(當然包括動物等有機生界及無機環境)中,許多族群數量較少的物種,必須在接近極相社會之際才會出現,也就是說,隨著朝向極相演替的最後階段,各種(各類型)生態區位(niche)漸次分化出來,特定的物種才會出現,或因應該區位而發生,或同樣物種的組合,卻在最後階段調整其區位及數量。
事實上許多極相(或亞極相)植物社會中,數量偏低的物種,或所謂伴生種的植物,正是生態系真正的稀有物種,展現出特定生態區位的指標,這類生態意義,就我所知,台灣似乎從來未曾深論。
過往迄今,大家總是強調樟、殼、桑科,或楠榕殼斗等等,卻忽略掉許多伴生的冬青科、灰木科、茶科等,最具演替、演化指標效應的物種!即令提到這類「稀有植物」,充其量加註一句:「存在於闊葉林中」。
以長尾柯鬼櫟森氏櫟優勢社會的祝山山腹闊葉林剖面圖。

白校欑裡紫錐果椆優勢社會剖面圖。


還有一類植被生態學上所謂的「倚賴種(dependent species)」(註:相對於獨立種(independent species)),也就是例如附生植物等,其實也是生態區位分化至特定程度,才會出現者,例如恆春半島的連珠蕨等,它們靠藉孢子飛傳,理論上可以到處存在,卻很敏感地,只能在特定區位上發展。
長年來我一直想要以台灣植群為依據,檢討植被生態學上歷來許多專有名詞的人為偏見,重新探討、修正、增刪,開創台灣生態一家之言及系統。然而,我欠缺在專業的特定學校系所長年發展,沒有研究生可以傳承及深入發揮,是有點兒可惜,因為學門的發展必須世代打造,此所以當年我開創全國第一所生態學研究所的「私人」不很重要的原因之一,奈何我用人不當,所在學校學生的素質問題(並非主因),或說客觀環境條件的因緣不足吧?!
當年開創生態學系所的主因,是希望建立台灣生態學的永久資料庫,奠定台灣學的基本項目之一。唉!個人稍具規模的理想,似乎一件也沒成形,我只能游走體制內外,盡力進行廣泛的生態教育,而不可能累進發展。是啊!「要開創非常的事業,必須要有非常之人,且在非常時機,又在非常的位置之上才可能!」(在台日本人梅陰生,1906,取其意,非其原文,重點在於非常之人而可得其時、得其位),而我沒有任何一項條件具備,因而在生態專業上,迄今尚未傳承!
話回原文。
我最憂心的現象之一,台灣原始森林大多消失的現今(特別是低海拔最複雜的闊葉林),復育原始永續林的最大困境在於:生態伴生種或「生態稀有種」的種源已全然式微,復育形成內在斷層。雖然自然界具有重新調整的潛能,但基因滅絕之後,不可能無中生有,而演化成新種的速率遠遠比不上破壞及滅絕!
學生時代我領悟保育的終極性原因:地球上今後的生命必須來自現今既存的生命;地球上早已脫離無中生有的遠古時代!此一最基本、最簡單的觀念,世間幾人可以瞭解?看到現今的「保育、復育」,我心黯然,而自已十多年來卻另想發展台灣文化誌、自然哲學等等!
整體論(Holism)的理論、研究及內涵,從來未曾在台灣有充分內涵地出現!
(寫給自己以後回憶時看的。)
19世紀末,西方人初睹的台灣低海拔熱帶雨林,其生態內涵迄今仍然在一團五里霧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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