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8年12月3日 星期一

【為年少輕狂道歉!】

陳玉峯
在難能的機緣下,我在台大植物系的老師謝長富教授,說出了一段我自己都忘掉的往事,讓我面紅耳赤、慚愧不已!
「……○○○在上課,陳玉峯站起來嗆他講得不好、不對,然後,在眾目睽睽之下,憤然走掉!……」謝老師說。
「哪有?我不記得有這回事,我只記得美國教科書有段演算錯誤,我站起來駁斥,○教授認為沒有錯,我沒走掉啊!」我說。
「哪沒有?!我記憶力很好,那是在階梯教室(註:台大一號館),你公然走下來,頭都不回走出去!」
天啊!那位是「大牌新銳教授」,後來還成為中央研究院院士、大學校長等等,也有○大砲尊稱,當時我只是個大學生,怎敢如此猖狂放肆,當面指責教授講不好、不對,還憤然走人?而後來學期結束,我成績雖然不是最高,也不差啊!
幸虧謝老師在我65歲提前「做生日」這天瀉我底,糾出這一小插曲,讓我有機會在此懺悔,向○教授致上遲來的道歉!!
謝長富教授說出我在大學生時代的傲慢(2018.11.25;台中)。


2018年12月2日 星期日

【那一條山徑上(4)──持中道的烏心石】

陳玉峯



烏心石的蓇葖果。


就在校園雞蛋花、芒果大量落葉的九月下旬,我分不清是西風或西北風訊引發落葉,或是功成身退的夏葉先編織好離層,應風而落?反正農曆桂月本來就是「秋決」。只是雞蛋花還是不死心,零星花開與花落,堅持熱帶的本分,卻也禁不住在地的應時,落葉紛紛。
2018年秋意濃,台南、台中皆然。
923日秋分,太陽直照赤道。其實「地球日」合該訂在春、秋分,一年二天最符合「中道」。
我慢跑在大肚台地校園中,腳下清脆落葉輾碎的聲響起落。忽然,我似瞥見一串蓇葖果。跑離了十來步才想到應該是烏心石的果串。折回,果然。

2018年12月1日 星期六

【悼祭文(2018.12.5) ──敬致開創成大台文系所元老林瑞明教授在天之靈】

陳玉峯




感恩台灣天地十方之神!
感念我系所創生元老  林瑞明教授,喚一聲瑞明仙吔在天之靈!
成功大學有九個大門,林教授退休之後,不時巡狩九大門,而自命為「九門提督顧門口」。林師看顧的,是成大傳統樸素、務實的本質;是府城世代文化傳承的法燈;是台灣公義硬頸精神的永續;是普世人性尊嚴的捍衛;是台灣希望的凱旋大門!
林師右手寫文學評論,左手寫台語詩,胸臆是滿滿的歷史長河,眼光是台灣的前瞻,腳步都走在你我熟稔的本命土上。
林師啊!是您將滿天星辰的珠璣,譜成台灣的浪漫星座歌詠,如今,您已前往蒼穹,成為閃亮照明的一顆永恆。今後,您的光,就在今夜,或是好久、好久的未來,必將照進人們的心底,我台灣文學系的師生永遠忘不了,您所編織過的故事,還有,我們共同的夢!
林師啊!您猝然不告而別,這份「浪漫」委實較「委屈」;您已報名系友會2019年元月的大塔山、阿里山之旅,這次,我不用委派宜珊,僱部計程車接送您上山,因為每位系友的心田中,都預留一個最寬敞、舒適的座位,讓您自在相伴,但是林師啊!難道您不會覺得有一絲「殘忍」?抑或只是我們的沾染與貪婪?!
林師啊!所有您的朋友當中,很可能只有我不悲傷,因為就在125日之後,您就永遠掛單在小東山妙心寺,同我們共同的朋友,四年前圓寂的傳道法師共話菩提。您就住在我下榻閣樓的對面,地藏王擺好的宴席。
四年來每逢我在妙心寺用餐前,我都會到菩提樹下喚一聲:「道師父啊!吃飯囉!」,今後,我當然共喚您的名!您我從來不是世俗交往的友人,我們大抵沒有凡間的「友情」;我永遠記得我來到成大台文系後,您我的長談中,我提及似乎有人認為我這個理工自然生態的,怎可以「撈過界」,跑到「文學界」來?您強烈的身體語言和著兩個字:「當然!」,我了然我們在台灣情、台灣心,生死與共、志業相許!
哀哉!幸哉!林師啊!妙心寺再見!
~山光水色,似空合空,盡大地是清泰故鄉;
華笑鳥啼,如鏡照鏡,自是不歸歸便得。
虛空有盡,我願無窮!~

2018年11月30日 星期五

【那一條山徑上(3) ──麻竹叢之前】


陳玉峯
§ 冰河期結束前南洋植群北進台灣的可能
1981年底我首度攀登、調查玉山,1987年調查楠梓仙溪林道全線植被之後,由一些指標物種的分布,以及文化慣習愛將台灣劃分為北、中、南,從而認定台灣植物地理的中部跟南部,分界線應該是玉山西峯、前峯、塔塔加鞍部、鹿林山、兒玉山到石桌的連線。
換上另一種人為劃分:南、北或東、西,則菲律賓楠大致上即為西南半壁的特徵指標物種,而且是中海拔生態帶的下部。
劃分及論述這些如果有意義,重點在於揭露植群史,也就是晚近兩次冰河時期,應該是在增溫時段且菲律賓島弧、巴丹群島及台灣尚且具有陸橋的時空,熱帶地區的熱帶及暖溫帶物種湧進台灣一大票,大致依340萬年時程,同東亞及亞洲物種群「大車拚」,從而形成現今植被,且不斷蛻變中。
我是窮畢生調查台灣植群的「What」,進而思考「How come」的必然。然而,個人力量是極其有限,這方面的議題從1945年之後,大抵乏人探討,但願後世有人,可以從我的著作或論述中踵繼。
另一方面,生界、土地的深層內涵一向是人類文化的根基,更是所有認同主體意識的子宮,涉及終極性屬靈的來處與歸處的究竟,我在彌補台灣的天、地最大的漏洞,即令二千三百萬人毫不在乎,我一樣永世工作。這是深及地心的文化事工。
一輩子強調認知四層次:理解、瞭解、悟解與靈解。
菲律賓楠(2005.6.8;台20113.7K)。


2018年11月29日 星期四

【那一條山徑上(2) ──開走】


陳玉峯

菲律賓楠開花(2006.3.9;台20112.3K)。



朋友看了「迷漾山林」幾天短文,特別是「水漾」的照片後,傳句話來:「水漾山林真的好美,而且靜中有淨,是照片應現拍攝者的心境,還是山林應現拍攝者的心境?連死掉的植物都這麼美!」。
我回他:「生、死都美;美中生、死。」。
事實上,不落入文化的窠臼,專注、詳實閱讀自然的心態,本身就是美。美,完全不需要理論;「美」一旦成為「美學」,甚至「美學理論」,美就成為糟粕。求求你,千萬別帶著糟粕看世界。絕大多數生命感受美之際,絕對不是來自「美學」。
同樣的,「那一條山徑上」系列,本質是美,我只是撿些枯枝落葉,以及抽象的「知識」或「紀錄」,而這些「美感」時而成為別人的糟粕,時而化腐朽為神奇,跨越時空。許多植物的名稱是「紀錄」、「印記」此時、此地、此人、此象的片斷。朋友們在特定機緣下,有時「管用」,通常是路邊落葉。
§ 行豐吊橋
我們在9:58開走,我對著錄音筆不停地說話。
物種、個體太多,「老朋友」無法一一打招呼。
很快地遇見分岔路,右上即前往「仙夢園」、「石夢谷」,然後直上眠月線鐵路在88災變之後,已棄置的塔山車站;我們左下,往行豐吊橋。
行豐吊橋東西橫跨石夢谷溪,也就是塔山地壘崩塌區的流水所切割下來的大溪溝;佇立吊橋上,楊國禎教授闡釋著地體、地形的前世今生,我們走過這條大約170公尺長(我沒測量)的大吊橋,花了7分鐘。
蔡宜珊在行豐吊橋上(2018.10.710:04)。

一行於吊橋上觀察(2018.10.710:07)。

吊橋上上眺石夢谷溪谷頭阿里山脈(2018.10.710:08)。

陳月霞與楊國禎(2018.10.710:03)。

吊橋上下瞰石夢谷溪下流(2018.10.710:06)。

由這條V型谷的下坡段,短期相對穩定或不穩定的草生地可知,地表的穩定期不超過3年;溪溝流水部位的大小石塊橫陳,也說明隨時皆是「滾動山河」。
現今的「行豐吊橋」竣工於20049月,是由「何明德行善團」所捐獻且興建的第300座橋梁,其工程不小,懸吊力甚鉅。
關於「何明德行善團」,網路等訊息可查。就個人觀點,它大抵是台灣三、四百年傳統善行的呈現,真的默默「鋪橋造路、嘉惠眾生」,也是台灣諸多神廟、善書等,在世間的效應。
吊橋之後,往小徑,一開始有石階,徑旁常見冷清草、熱帶鱗蓋蕨、五節芒、小葉桑、長梗紫麻、刺柄碗蕨、台灣山桂花、異葉卷柏、天門冬、山棕、台灣桫欏、糙葉榕等,低海拔山區物種。一株屏東木薑子正盛花。
總的說,馬上就得攀岩的路徑,登山客是不會去注意兩側植物的,因為我們的教育使然,何況登山行程的估算,從未考量生界現象的觀察。
行豐吊橋東端,左起蔡宜珊、邱柏榮及梁羽楓(2018.10.710:08)。

竣工後不久的行豐吊橋(黃吾 提供)。
台灣桫欏之前的屏東木薑子秋季開花(2018.10.710:09)。

§ 登山雜思
登山原本是讓現代人走進人類演化過程的回溯,貼近生命所來自的神奇之旅;透過洪荒的體會,激發所有感官識覺,重溫人類的軌跡;最直接切身的經歷,每個人必須腳踏實地,一步一腳印地搬動自己的身體,他怎可能不去辨識環境的一切呢?!
現代人的弔詭之一,拚命運用文明的產物,幫助自己進入自然而想盡一切辦法去隔離自己跟自然,真的很怪異吔!你不來不就了?
好吧,我不反對現代化一大堆聰明巧妙的工具在山上使用,而既然擁有這麼多精妙、輕便的工具,不就是讓我們得有更充裕的時間、精力,去體會、品味自然界的一切?又為什麼不屑一顧於你所走過的一草一木、一蟲一鳥?
當人造階梯架上山路,自然也算殘廢了。自然山徑的特色之一,一天走了15,000步,沒有任何二步是完全一樣的,這才叫做登山,而人體各種感官識覺、神經傳導、內外在從呼吸到肌腱的協調使力,都讓全身有了完美的密切連動,全面和諧的達成,也導引心靈的向度朝向自由奔放、解放啊!
想一下,大夥兒迷信著世上唯一一件的商品,或限量製作的產品,為什麼不懂得寶貝山林中每一步唯一、唯一一步的真實呢?!

§ 「幼葉林」地名的由來
沿著之字形山徑挺升,左側石鼓盤溪的支流明滅於樹林、地勢,水流聲則不絕於耳。
從吊橋東端上升海拔百餘公尺之間,盡屬於此石山的溪谷型下坡段,植物社會的主體是「大葉楠社會」,如同登山口至吊橋段落,然而,海拔1,0001,100公尺之間,中海拔的物種已然零星跌落在此,例如假長葉楠、三斗柯、瓊楠、臭節草、鬼懸鉤子等;有個小段落,地上布滿被飛鼠咬落的,破裂的三斗柯堅果。
除了登山口附近登錄的物種之外,在此加註:溪頭秋海棠、五掌楠、台灣溲疏、台灣木通、白匏子、扇葉鐵角蕨、華八仙、杜英、小葉複葉耳蕨、樹杞、玉山紫金牛、威氏鐵角蕨、瓶蕨等等,也看見一株稀少的藤相思樹。
到了山徑一急轉彎的角落邊,該出現的代表性樹種──菲律賓楠,終於現身!
在生態上,菲律賓楠正是台灣西南半壁山地的特徵樹種,嘉義梅山鄉的瑞里,其古地名叫做「幼葉林」,「幼葉林」指的就是菲律賓楠繁盛之地。瑞里東北方1公里餘處,就有一座山叫做「幼葉林山(1,246公尺)」。可以說,瑞里、瑞峯一帶,原始森林的主體正是「菲律賓楠優勢社會」,代表中海拔下段,岩石山風化尚未完全,半岩生植被的森林亞極相(subclimax)社會,另一特徵物種即樟葉楓。
日本人在台時代的研究,針對菲律賓楠、樟樹等,樹葉不大,葉面如同打蠟的這類樹林,特地賦予「照葉林」的專有名詞。
下回,我將以南橫西段的菲律賓楠,稍作強調。
菲律賓楠與楊國禎(2018.10.710:24)。

20120.8K的菲律賓楠。

2018年11月28日 星期三

【慶生是最佳的打臉與恩典】

陳玉峯




女兒好意,從美國回台,說是要為老爸過個65歲生日,要我邀請幾位朋友聚聚;日前,我想我已屆齡該「退休」了,所以向院、校遞出辭呈(註:因為系主任行政職聘期3年,尚未到期),而且,人生無時不刻都處於未知變數之中,何妨藉此機緣,在不干擾別人的情況下,找幾位老友敘舊、前瞻與感恩?
老輩台灣人除了達官貴人等,一輩子只知刻苦耐勞、勤奮工作,壓根兒不知享受、休閒為何物,更沒有過生日、慶生這類玩意兒,一生最大的「生日禮儀」,大概是在自己沒記憶,長大無痕跡的「滿月與週歲」吧,其他,吃卡飽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