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3年9月29日 星期日

南橫十帖(五)

陳玉峯
五、 雨後
    下雨必然是天地間愉悅的激情,否則雨後不會存有如此清爽的恬靜。乳白、灰白的雲朵,蝸蝓似地在山間蠕行,還拖著長長的尾絮,藕斷絲連。這是低山面貌。
    一尾雨傘節被輾斃在馬路邊。我想起女兒上小學的校門口,一隻死於車輪下的黑眶蟾蜍,扁平的泅泳姿態,牢牢地釘在該地,日復一日,我接送女兒之際瞧見牠,說不清理由,也釘記在腦海。
    台灣人開車最忌諱撞死貓隻,這似乎不止是坊間迷信,貓靈善報復,還蘊含人性基因中,面對同是生命血腥的感受;任何人都具有底層的悲憫,但悲憫也會變成極端的嗜殺。歷代暴君乃至納粹、日本軍閥,都有一顆悲憫之心。
    記得某夜在鬧市,正為雜事紛擾,手機卻響起。有位多年前曾修習我所開授「生命科學」的畢業生,說是路見小貓被撞,肚腸外流,行人全都視若無睹。他不忍抱回家,母親斷然宣稱沒救了丟了牠,他說牠還在呼吸,因而求救於我。我嘆口氣告訴他,立即送獸醫,生死一回事,好人做到底,否則留疙瘩。聽說人之將死,遺憾的通常不是做過的事,而是該做未做者。我漫想,這位學生上戰場如何?當職業劊子手如何?救了小貓如何?丟棄牠又如何?只上過我一門課的學生,事隔5~6年卻為貓事而來電,我的「教育」是成功或失敗?
    傳統道德、戒律,將人種關於慈悲、同情、疼惜、忠貞…,舉凡所有所謂善念的形質,發揮至特定程度,靠藉的是典範不斷地再創造,而資本主義將人性龐雜所謂「負面」特徵大肆解放,但西方國度,其傳統與解放尚可頑強抗爭,反觀外來強權異文化主宰下的台灣,主體蕩然不存,價值破碎而無所適從,更藉表象民主、自由,在1980年代以降,劇烈地「質變、量變」且面目全非,同時,小至個人心性形塑,大至社會風氣、總體氣質,不斷適應、變形、創造的流變中,可以說,人種異文化及文化產生的制度或繁雜形質,在台灣找到最佳實驗地。
    除了老頑固者抱殘守缺,絕望地呼天搶地,前衛者放浪形骸,高倡造反有理,之外,總體社會將淪亡或躍升?或蛻變成何等模樣?
    台20-137K 大雨,無法作業,折回天池則雨歇。於是,重新挺進,但137K之後還是雨霧交融。陽谷、陰谷,晴雨並存,我只好撐傘調查霧林帶。其實,南橫西段,直到出現第一株的台灣雲杉,或檜谷以上地域,才算是正式進入仙風道骨的大道場,更不用說配合漫天雨霧的天精地氣,我工作雖然沈重,心境只有感恩,而六根享盡大化因緣。
    檜谷以編號171的路邊巨木紅檜而著稱,然而,細數4分之3公頃地得知,台灣雲杉53株、台灣鐵杉27株、華山松3株,掛名的紅檜只有19株,論勢力,恐得命名「雲杉谷」,唯人世紛擾不足以干預清境,奧妙處不在此。
    中央脊稜大山西向延展的褶皺,配合甘霖工筆的雕琢,打造東北坡向的數道脊稜與山腹,提供霧林的溫床。然而,造化另有安排,不知何方神靈操盤,原本命格盡屬檜木天下的場域,在幾次冰河期的戰國時代,竟叫台灣雲杉一族崛起,君臨半壁江山,硬是將檜木逼成劣勢。我在此間琢磨,參不透這古戰場的天啟。
    台20-140K前後,正是檢驗這戰場的最佳區段,我冥想,雲杉大仙在此發號司令,敵方陣營必在天池另端紮營對峙,指揮紅檜一族仰攻,時下為止勝負判然,但悠遠未來難卜。

    雨霧籠罩時分宛如塵戰八百回合,雨歇後,株株巨靈渾身汗下晶瑩剔透,標誌聖戰的堅守。


~本文摘自《山海千風之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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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3年9月27日 星期五

南橫十帖(四)

陳玉峯
四、行路音聲
    朝陽尚未脫離山頭的時分,三、四道藍調山稜的烘托之上,沿著淡淡山嵐,點燃了一道道紅暈,柔和地渲染出一種低調的溫暖,84號快速道路的絕唱正是此刻。這道筆直天路由西竄東,俐落而不需思考,而且,地勢幾度上上下下,疾駛的車輛,起伏於大地搖籃,因此,紅澄澄的初陽,數度就在路盡浪頭撲面而來。我喜歡這段無調音階的旅程,終端處即自稱芒果故鄉的玉井。
    無論是放生或逸出,分不清已馴化或客居,外來種烏黑溜的八哥,總愛築巢在公路兩側,路燈或路牌的鋼管開口處,看過幾處,巢質材料有枝椏、棉花、塑膠繩、紙尿布,五顏六色,為台灣新文化補妝,且常見其啄食於公路,利用往來車輛,輾碾飛傳而來的草籽果腹,可謂公路新移民族。
    目睹了兩次台灣獼猴過車路,一次是清晨覓食,群猴貼地橫越;一次是午后遊憩,猴群依序一一凌空飛越。我安靜地享受,古老邂逅的喜悅,且彼此不需交集。相較於塔塔加、柴山,一批批沾染人種惡習的潑猴,強拉遊客要吃,南橫的眾猴顯得高貴、氣質。
    神龍見首不見尾的飛羽族則煞是吵鬧,每每在我專注的時分,善意地提醒大地的舒暢,何必勞形勞神而無功?特別是在梅山上下,有種明明自己是鳥,偏愛拉高嗓門,大罵別人是「小白雞!小白雞!」,聲徹雲霄。
    即使是人,也多可愛。常在山中往來的駕駛,熟稔車路之餘,懂得禮讓,自己負重,會選擇安全寬廣處,右閃燈讓你超車,超車者敬以小叭一短聲,彼此心照不宣。汽車語言誰都了然,截然不同於不耐煩或幹譙之叭。
    我在隧道口拍照,養路工人騎著老機車挨近,笨拙地停好車走過來說,雨後上坡易落石,不宜久留,叮嚀與道謝,各走交叉路。山中人多祥和親切,因為空間夠大,眼界寬廣,每回遇見同類,螞蟻似的交換費洛蒙。
    有一種異時空的交會,每次我經過台20-98K前後,或下車或放慢速度,總是顧盼著樹幹上,會否出現罕見的亞毛水龍骨,因為,我曾在標本館得知植物分類學前輩,許建昌教授曾在此地採及,且留下傳承的印記。即令我從未再見亞毛水龍骨,但該地愈發洋溢著某種典範的氣息,我明白為何日本人的神社,可以是空無一物;我也知道,百年後將有人搜尋我的足跡。

    人地之間,不止是一種關係。台灣人相信,任何處女地的第一位定居者,死後必成為該地的守護神,謂之地基主,後世繼居者,逢年過節必也祭祀之。


~本文摘自《山海千風之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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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3年9月26日 星期四

南橫十帖(三)

陳玉峯
三、30年植物研究
    穿過內英山,越經萬年橋,我在(2005年)五月份的調查開抵原始林區。
    台20-120.6K,霧社禎楠原始林內首遇困思。18年前我駕輕就熟,一草一木宛似家中傢俱、擺飾,如今卻陌生非常,我努力思考,原來,我30年植物研究,研究的就是我自己;我自己從未透徹,遑論任一物種的究竟。
    可以瞭解,所謂調查研究,常是一種人本中心論,許多狀況下,幾乎等同於掠奪、專制與霸道,但我無意否定研究的功能、價值、意義或貢獻,只是,從一個浸淫此間的學習者觀點,自我的反思與提醒罷了,因為任何習慣總是,帶有致命的愚蠢。
    18年前以及更年輕的時代,我敏銳地掌握各物種的區辨及其變異,也下達生態特徵的種種詮釋,一草一木如數家珍,罕有可以遁逃法眼者。然而,隨著所謂經驗知識的累進,數十年來終於知道一無所知,事實上任何生命,從形態、生態、生理、演化,從來處到去處,愈加深入,愈是探及造物主佈局的核心謎題;隨著探索,我們逐次切入生命長河的狂風暴浪,好似觸及自己靈魂底層的脈絡神經,傳來沉綿綿的悸動與痙攣。我只是研究植物,卻引發靈魂的顫抖,也深深為著過往研究的張狂與自信,感到惶恐與不安。
    我肯定知識在理性及實務的力量,但亦瞭解其更深沉的傲慢與致命,不幸的是,生命太短暫,研究的神髓無法靠藉教育而傳承。人類文明進展過程中,隨著知識累進暴漲而躍進非凡,卻失掉了老祖宗時代,對生命終極性的體悟。有沒有一種教育的方法或系統,既能夠產生宗教的情愫、生命的感性、美學、全方位的哲思,又能兼具狹義科學的局部圓滿?如同E. O. Wilson 所夢想的「知識大融通」,又能涵蓋他浪漫之餘的漏洞?

    所謂調查、研究讓我在此跪天禱地,同山林精靈告解。


~本文摘自《山海千風之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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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3年9月25日 星期三

末日危機清單


陳玉峯

    20139月中,媒體披露「英美頂尖科學家的研究成果」,列舉全球的「末日清單」,也就是可能摧毀世界、危及人類生存的災難事件,項目包括20世紀人類最大威脅的核戰及隕石撞地球,以及7項「清單」:網路攻擊、生物恐怖主義、食物短缺、流感肆虐、殺人電腦、氣候劇變,以及戰爭。

    如果傳媒的報導很精確,我對這些常人常識都普遍已知的「清單」很失望,它們最大的問題出在「以科技治理科技」的窠臼,或說,科技主義的盲點,始終不肯向右半大腦連結或融合的價值取向,或哲學議題。

    所謂「網路攻擊」,實乃虛擬實境的另類大戰,可以導致人類抽象秩序,乃至倚賴電腦網路的必然風險,的確是21世紀可能性末日清單之一,但通常得連結其他的實質災難,例如金融財政、啟動核彈等等複雜網狀交互關係,而轉化為失序性或連鎖實質的浩劫。我將此類病變稱之為「科技之癌」,也可歸類為「戰爭」的廣義化內容之一。

    「生物恐怖主義」實乃20世紀「反基因重組」問題的延伸、擴展,可歸屬於傳統「瘟疫」的擴張版。最致命者,如今可輕易生產或製造。古老電影「變蠅人」等,老早就在預警此等災變。

   「食物短缺」實乃古典「飢荒」,加上現代化通路的自掘墳墓,或文明生活的必然風險之一。
  
  「流感肆虐」等同於傳統「瘟疫」,加上現代文明之打破海洋隔離的傳染溫床之所致。

    「殺人電腦」,也就是20世紀末,阿諾主演的《魔鬼終結者》的翻版。也是科技之癌之一。

    「氣候變遷」,二氧化碳等溫室氣體導致暖化的連鎖肇災。然而,近年來的研究卻逐漸動搖增溫的預測。又,美國NASA預測2012年太陽黑子的活動,直至2013年秋為止,不僅未發生,甚至反而蛻降;亦有人推論太陽對地球的影響將進入寒冷的小冰期。然而,此面向現今充滿變數,而現代文明或科技暨消費之癌,我認為即將再肇恐怖劫難。

    「戰爭」,主因為人口劇增、資源日減,可能引發爭奪之戰。

    也就是說,耗費鉅資的研究成果,約略等同於數千年來人類的三大災難:饑荒、瘟疫及戰爭,加上科技文明之癌。傳統的人類浩劫,基本上實與氣候變遷有直接或間接的網狀相關,且四者幾乎互為因果或交叉影響。可以說,所謂的末日清單,實乃古典災項加上科技或目前文明之癌而已!

    事實上全球自20世紀下半葉以降,龐多宗教、藝文或文化界對科技及資本主義的檢討或反思,道德、價值觀或理念、信仰的危機或墮落,毋寧才是末日的主因,為什麼「頂尖科學家」一直欠缺整體觀的因果洞燭,迄今依然沉溺於科技決定論或科技主義的迷思?!

    2010年中,我前往美東作巡迴演講時,其中一套的講題〈生界變遷析論與前瞻〉,臚列台灣大劫難約30項,大分為三類:無機災難、有機災難及人為劫變,(詳見山林書院第一至第三梯次營隊手冊)同時由大背景、台灣政經史、台灣世紀變遷申論,乃至我們能做、該做的呼籲,包括台灣早該制訂超黨派、跨世代、超越意識型態的國土永世規劃暨政策總綱,不管誰當總統、行政院長,不論何黨執政,都該一致奉行的永世政策。等等。

    本短文只想提出台灣另一值得再三提醒的「末日危機」,也就是「傳媒劇毒」效應。

    230年來台灣傳媒每每在災難發生之後,動輒數日乃至一個月期間,唯恐天下不亂,極盡誇張地炒作恐慌,製造閱聽人對災難的彈性疲勞,進而麻痺、無感,不僅不能讓人民沉澱反思,頻常導致更多事不關己者「狼來了」的冷漠。

    要知,最大的危機最常發生在大家都淡忘的時段,偏偏台灣的傳媒只在災難後,作瘋狂、饑渴式的報導,依據「彈坑原理」(砲彈剛炸開的坑洞,老兵都懂得跳進該坑洞最安全),災難後再度立即發生同類災難的可能性通常較低,最須要提醒、警告的是平常時段,古人說「居安思危」的道理即在此啊!

    同理,平常時日,每隔一段時程,得提醒有無可能爆發核災、變種瘟疫,強震來臨時,你可以如何?如果台灣鄉鎮鄰里有套全方位基層都市計畫藍圖,大埔事件可能不會發生;如果全台公民早有經貿各行業動態計畫,不可能讓賣台者遂行服貿陰謀;如果平素不斷培養公民社會的理念與操作,怎可能選出靠愚民治國的凶狠獨裁?如果……

   防災或末日清單必須在價值系統、人生意義上深掘,而非在意外、傷慟之上火上加油。事實上,幾乎所有的預測,都近似今年「搞笑諾貝爾獎」或然率獎的發現:
    「躺下愈久的母牛,愈可能不久就站起來;而一旦母牛站起來,就很難預測多久才會再度躺下」─通篇廢話!

   防災必須深入瞭解生態的本質、因果結構關係,從而變成或轉化成為我們文化或人格的一部份。台灣人在921之後已進入第15年,常民對正常的地震認知增長了多少?幾乎就是台灣基因的颱風豪雨,每次觀看傳媒的報導就令人氣結!


   過往我強調,台灣有什麼樣的統治政權,才造成有什麼樣的人民;如今,只能說,有什麼樣的人民,才養出什麼樣的政權矣!

民怨不怨


陳玉峯


2013919(中秋)午后,我由台中市福科路開車經74快速路,欲接二高快官交流道南下。不料在烏日出口前開始大塞車。平常,這段路花約1214分鐘,這天,創下二高通車以來,我無數次記錄的破天荒,整整耗時1個小時又17分鐘才接上二高,是正常值的6.42-5.5倍。

車到匝道端才瞭解,高公局利用匝道紅綠燈管制車輛進入二高,每逢綠燈只開放約15秒,因此,進入二高前堵車好幾公里,締造了比人步行還慢的空前記錄。平常我由快官到嘉義中埔出口不到1個小時,這天光是要進入二高前,前堵塞遠比在高速公路上的時間還長。
官僚很厲害,藉由這種「辦法」,維持高速公路的「高速」,並宣稱他們調配有功!還有種種配套。這類的「宣稱」,大抵視行車人是算數白痴!

當然我們理解,大水管沿線進出小水管的道理,且隨各種不同目的地,短程者,你得避開大日子走高速公路的路徑,但我不知道全國行車人有多少比例瞭解這問題!而究竟多長的高速公路路段叫「短程」,乃隨著總車流量,作動態的變化,以台中到嘉義總不該說是短程吧,為何快官匝道要管制成15秒的綠燈呢?!

各條快速路、高速路裝設龐多的監視系統,又有大量的回報資訊,為何調配人員無法彈性調整?


民怨在每個小細節!想到有大腦的變種水母,之前高呼「節能減碳」,再目睹如今的「九二共識」,究竟誰人才是超級水母啊?!

南橫十帖(二)

陳玉峯
二、生命的變奏
    (2005年)4月6日我將進度推展到台20-82K,大小樹木及群芳,逐一處理落籍歸戶,偶而想想過去。多數時候,我專注在物種及其社會建構的天造地設,還有,牠們之間的竊竊私語。這不算偷窺,野外生命的媾合,從未沾染一絲靦腆,無論雌雄蕊與蟲蝶,譜唱的是荷爾蒙的和弦與對位,不需矯情。
    4月份第三度前來,我推進到台20-101K,而夜宿梅山,卻得知錯誤的訊息,說是山林老友拉乎伊辭世多年,不是悲傷,不是錯愕,死亡是山林美學,只是讓我作夢,夢見了一段清新與希望。一株紅檜一年可以生產百多萬粒希望,偶而一、二粒讓夢成真,成為築夢的新枝幹,也許,全數種子融入腐植質的再循環,然而無機與有機並無截然的分界,活著卻不斷摸索它們的差別。
    我在暗夜驅車回程,記憶圖像當中存有一幕,1988年的某深夜,吉普車強烈的光柱,迅速掃瞄在窗外遊走的樹林,一尊尊大地的舞者,鮮明地伸展肢體,明滅亮暗的律動,烙印在靈魂深處,我瞬間的狂戀,以一生的絕望,換得剎那的永遠。我真的不明白,生命怎會存有如此的戀情,只是那樣的一幕影像,偶爾就會溢出酒香。
    而且,18年後同樣場景,悸動的還是過往。生命存有幾種特徵,其一,過程恆無可逆,從無回頭,逼得人生只剩當下,因而回憶如果有意義,無非在彰顯當下,而回憶也只能靠藉當下,於是構成當下與回憶的雙重尷尬,事實上,這只是記憶與回憶的混淆,任何思考都運用著記憶,因而所謂回憶,指的是心念流連於過往,阻止自己的創造性或啟發性。
    因此,其二,生命擁有非機械式的無窮可能性,生命是每一瞬間唯一性的進展過程,或每一當下的連續體,無窮的可能性即存在於每一當下。生命過程任一瞬間的唯一,既是無窮可能性與創造性之所在,相對的,也蘊含致死性。小到個人,大至族群或生物種,數十億年來,如果將特定可能性推至極致,亦即扼殺掉更大部分的可能性,其將因堅持而滅亡。
    「堅持」並非死抱著特定理念、信仰或意志,而是在念念之間,將可能性作轉化,好讓該理念、信仰、意志等等不斷重生。當代最虛無的概念謂之「永續發展」,最大部分的人使用此字眼之際,事實上,本質上,與古人之奢望服用不老仙丹,或期待長生不死同義。
    現代人一輩子花費最大的精力,求取生活、生存、生計,卻忽略生命與生機,前三者說穿了即生殖與功名利祿,且美其名為幸福,這僅止於生物性的展現。從黑猩猩每天做個窩,到人種將流動的窩固定、持續、保全、舒適、美化,乃至於極盡奢侈之能事,本質上無何差異。
    資本主義將叢林法則推展到極致,又冠上龐雜、精緻的糖衣碇,以及麻醉劑,在名牌、美食、虛榮堆中腐蝕人性;人性中最生物性的本能,在現代叢林,得到生命有史以來,最恐怖的溫床。

    生命意義只是都會生活中,流浪狗不如的逢機明滅;我在童年,看見貧窮年代生活、生存、生計底層的掙扎,如今,卻隨時可見生命、生機無所不用其極地被摧殘。


~本文摘自《山海千風之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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