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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3年12月24日 星期二

啟事:《東京夢華錄》~〈年獸與過年〉一文的誤植



陳玉峯

    日前信箱出現一封以主婦聯盟生活消費合作社信封裝填的資料,寄信者未署名,內附一張拙作〈年獸與過年〉,以綠色註劃拙文:「日本人過年也『守歲』,《東京夢華錄》說:『士庶之家,圍爐團坐,達旦不寐,謂之守歲』」;另檢附一張列印關於《東京夢華錄》一書的資料三則,資料來源,上網一查可知出自「維基百科」等。

    由於《東京夢華錄》是描述中國北宋時代,都城東京開封府的風貌、記事(坊間可買到該書或新註本等),因此,我收到的信相當於問我:「你是不是將開封府的別名東京,誤以為是日本的東京,所以才寫出日本人過年也『守歲』?」

    必須坦白回答,我在寫〈年獸與過年〉一文時,正在閱讀李岳勳前輩的《禪在台灣》,該書提到日本人的「守歲」,我原文轉引過來。因為李前輩是日治時代的台灣知識分子,我敬佩他,導致不假查證,直接引用,有違我學術生涯的嚴謹度,實在很不好意思。然而,在作此答之前,還得再追查:

1. 是否日本人曾引用宋代人的《東京夢華錄》,或引介《東京夢華錄》的敘述,轉為日本人的慣習依據?

2. 李岳勳前輩是否誤解日本著作中的《東京夢華錄》,且或將中國宋代的東京,誤認為是日本的東京?

3. 李前輩的引據資料,原出處為何?等等。

    無論如何,在未清晰之前,我該將拙文第4段最後2行的:「,不只台灣,也傳到了日本……,謂之『守歲』」刪除之!

    感謝來信者,予我警惕,撰寫通俗性文章更該謹慎小心,任何引據也該一一查證為宜;現今資訊搜查簡便迅速,更不該偷懶,是為戒!

再次感謝來函者!祝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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延伸閱讀:年獸與過年

年獸與過年



陳玉峯

    「年」字古代書寫為:
          

依據康熙字典,穀熟叫做年;五穀(稻、麥、稷、黍、菽)皆熟謂之「有年」,「大有年」意即五穀大熟或大豐收。年也是「歲」的意思,「年」、「歲」同意。遠古時代,夏朝稱之為「歲」;商代叫「祀」;周朝稱「歲」;唐虞則叫做「載」,都是「年」的意思。「歲」
是取義於天上星星繞行一周次;「祀」乃依春、夏、秋、冬一輪而謂;「年」則取禾一熟之意;「載」取物終更始。

     換句話說,「年」是「禾熟之名」,每歲一熟,故以為歲名。這顯然是溫帶地區的現象,一歲即一年、一載等。如果以現代台灣的物候來說,則一歲可以是「二年」或「三年」。 

    台灣人過年習俗多沿襲自中國溫帶地區。而年之所以是年獸,很可能是古代冬季,乃俗民生命得否延續的大關卡,因為溫帶地區的秋季,若不能儲備夠多的糧食,窮人很難熬過冬,特別是上了年紀的人。在酷寒天氣下,正是虛弱人們最高死亡率的時候,即令衣食俱足的現今台灣,冬季(特別是強烈冷氣團來襲時)還是年內最高死亡率的時段。年獸是高死亡率或死神的象徵或代名詞。 

    而凍死或熱能不足、昏迷漸死者,往往狀似入睡,因而照顧者儘可能不讓患者「睡」著,甚至不斷地搖晃他。如此的照顧、搶救,就蛻變成為要過「年獸」關卡的「守歲」,因此,除夕夜(大年夜)大家相信越晚睡越有福氣,或父母越能長壽。這習俗當然是中國傳來台灣的。 

    除了「守歲」之外,除夕那天家家戶戶常會製作「長年菜」。「長年菜」就是正月所吃的菜,取義「長壽」,象徵的意涵也跟「儲備足夠糧食,度過嚴寒困境,俾能延年益壽」有關,但長年菜是閩南人在台灣演化出來的一種稱謂,起源於清代台灣的佃農或所謂長年工,他們利用二期稻作收割後的休耕期,徵得地主同意,種植菜蔬等短期作物,添補生計,是謂長年工的菜,收成時間恰逢過年前,從而形成長年菜此一名詞。 

    過了險境之後,天氣已變暖(開春),走出窰洞,大家見面不勝噓吁,且慶幸還能倖存,因而互相道賀「恭禧!恭禧!」,也就是「恭賀你沒死!」。 

    此外,做年糕、備年菜,無非也是「儲備糧食過冬」的舊慣。而到了初一,乃至初五期間,每天一早拜拜燃放爆竹,意即嚇走年獸、驅趕惡靈死神,從而除歲迎春,生命獲得新生,故而「爆竹一聲除舊歲」,大伙兒高高興興地慶祝新生、新年的開始,是謂「一元復始、萬象更新」! 

    除了上述由生態制約解釋年獸與過年之外,所謂年節等意義,尚有更深沉的文化內涵。 

    大約從 7~10 萬年前以降,人類開始出現跟生、死有關的符號或意識,相當於開始發生所謂宗教的情操,而漸漸脫離純粹動物性(當然,究竟有無純粹動物性或生物性,是個大疑問),進入所謂的靈性的體悟或感受。原始的人類由感官所獲得的訊息,傾向於視同為某種神聖性,對自然界的物種、物質、現象或自己的生理現象,大抵或者可能是某種神聖的東西,他們所活在的環境、宇宙,充滿著神聖性、神性或神祕性。 

    慢慢的,人類理性的比例增加,神秘的、神聖的東西漸次降低(或謂去聖化、世俗化),於是,藉由較傑出或特別的人物,制訂、創發、指定某些東西是為神聖物,於是空間與物體漸漸區隔為神聖與世俗的兩大類,也就是二元論概念的產生。神聖物與神聖的空間負責提供給人類心靈的參考點、出發點、依賴點、世界中心、存活價值意義的歸宿等等,加上一些儀式的形成,於是有了所謂的宗教,用以安頓人心對自己、對生命、對宇宙萬物的支撐。凡此神聖空間、神聖物或顯聖化,時而等同於宇宙的起源,人的來處與歸處,它可以是廟宇、教堂、神社、聖山、石頭、大樹等等。 

    同理,時間也區隔成神聖時間及一般(或尋常)時間。世界上各種宗教的創世之際(如果該宗教存有創世說,或宇宙的起源點),正是終極的神聖時間,或被視同一種永恆或永恆點。人類藉由宗教性的節日,或年週期的過年,透過儀式等,激發對終極神聖時間(永恆)的緬懷、追溯、重溫與再出發(新生)。 

    對個人而言,生日就是他(她)的神聖時間,回到人所來自、創生或被創生的原點。在這特定的日子,象徵著人可滌除過往、獲得新生,以及再造現在與未來。 

    而特定民族、族群的過年,代表著集體的神聖時間,以及淨化與重新出發的新原點,當然這是地球生命(除了南北極兩點之外)的共同語言,由地球公轉所決定。 

    現今全球化的結果,加上商業化的推波助瀾,從千禧年以降,蔚為全球跨年的風潮。紐約時代廣場的跨年夜,得包著成年尿布,去折騰十幾個小時的苦難,事實上是來自原始的宗教情操,或心靈潛意識以下的呼喚。台灣年輕一代等,也趕搭這班一年一度的循環列車,而逐年瘋狂慶祝。 

    如果,我們可以理解、瞭解、感受、領悟這些神聖時間、神聖空間及顯聖物的深層內涵或意義,或可提供給自己更有趣、更內省與再出發的新契機。 

    台灣人傳統的過農曆年,大年夜當然是團圓、圍爐、守歲……,大年初一則通常一家人前往居家社區(鄉、鎮等等生活圈)內的大小廟宇膜拜、祈福等,也祭拜祖先、慎終追遠,然後探望親友。重點在於心靈沉澱、淨化與再出發。 

(附註:如果讀者有興趣理解台灣人拜祖先的終極意義,不妨趁此過年,閱讀筆者另一篇文章「神主牌─台灣人與靈界的橋梁」) 




神主牌─台灣人與靈界的橋梁

陳玉峯

    日本大震、海嘯、核變引發國人研討系列應變,包括熱烈討論「救命包」或「逃難包」。有媒體訪問一些「名人」:災難來襲一剎那,你最想帶走的三樣東西是什麼?有位市議員回答的第二樣東西是「家中的神祖牌」;有 2 位演藝人員回答的第一件物品是「眼鏡」,試問帶「神祖牌」的答案,是否會讓帶「眼鏡」的人跌破眼鏡?(註:『祖』字錯誤,應為『主』) 

    報上植為神「祖」牌,一般台灣人都叫神「主」牌,也就是奉祀祖先的牌位,通常是有基座的、木製,上書若干文字的物體。它代表崇祖的觀念,但大多數人似乎已經不解其象徵,或根本的意義,事實上,它是台灣人屬靈意識根源的託附之所在。 

    台灣人的祖先崇拜、奉祀的牌位,一般格式如下: 



    也就是說,依據儒家(教)以三世為限,以「祖」為分界線,祖父母之前的,就叫「祖先」。台灣人逢年過節家家戶戶得拜「公媽」,拜的當然是這塊靈位,河洛話「公媽牌」、「神主牌」殆皆同義。 

    通常我們只知道祖父母,而「祖先」已屬於不可知的「不可思議界」。我小時候曾問母親,祖父母的忌日要拜拜,那曾祖父母的或更早之前的如何?母親總說他們已經成神了,或許也已經轉世了。「成神了」亦即已屬於神、佛的世界了。 

    祭拜「公媽牌」的意義或象徵,乃在於生為現在的我們,是來自靈界或神佛界的開啟,從而有了祖先;神、佛的不可思議或靈界,作為有個性、有差異性的人,「顯」現出來的就是「祖」,再經由「考」與「妣」,才可能傳承至奉祀這個牌位的你。任何台灣人,都是神佛、祖先,個性化、個體化為「祖」,且透由「考與比」的意識,而成為活在的你。 

    因此,我們在晨昏對「神主牌」上香的根本意義,即每天早、晚,藉由觀想牌位上的提示,考、比出或觀見出我們靈性的根源所來自。這也正是一切禮儀的終極目的。 

    神、佛、祖先的靈界本來是無所不在的,但因世人尋常只注意到具象的事物,故給予神靈一個託附的載體,是謂牌位。更且,個人家族、族譜之外,族群、社群的集體靈界的寄託所在,便謂之「聖山」、「聖湖」,也就是假借某一特殊的地標,象徵人死後歸依的場域,或集體靈界之所在。 

    2010 年 8 月 23 日我們去拜訪證嚴法師時,她說個故事,也就是她的一個弟子在臨終時是笑著走的。太太問他:「你在笑什麼,笑得那麼高興?」,他說:「我已經回到師父的身邊了」,太太追問:「哇啊!你回去師父身邊,那我呢?」,他最後一句話:「妳趕緊回去金門(註:太太是金門人)做環保」。他的遺體獻給慈大當「大體老師」。 

    上例主角因信仰,而歸依到證嚴法師所形成的,超越空間的一種場域,或說證嚴創造出的,慈濟集體抽象的場域。而原住民的聖山、聖湖如大霸尖山、玉山、塔山、大小鬼湖等等,則是集體信仰意識所託附的自然物載體。富士山當然是日本人的聖山之一,富士山腰在古時候因一位流亡太子,祭拜山神許以復國的地點,後來轉變成沒有任何建物的「神社」,許多日本人還會去參拜祖先曾經所在的場域,此即超越時間的信仰寄託地。 

    台灣原住民透過祖靈崇拜,賦予對聖山、聖湖、聖地的保護,其常經由禁忌來達成。全世界許多與宗教、信仰相關的生態保育地、自然保存,它們的依據或內涵大同小異。自然生態保育的終極理論的一部分,正是透過如此的根源所來自,或屬靈的層次,始告圓滿。 

    早年在台華人尚有落葉歸根、還葬中國的慣習,但後來轉變為在地認同。就時程而言,依全球各地移民史,歸納出至少約 60 年或 2~3 代以上,便足以形成或完成在地化,3~4百年在台華人史沒有理由不能形成終極依歸,乃至建構聖山、聖地或屬靈的「境界」。不幸的是外來政權更替頻繁,台灣的主體性、意識型態或隱性文化,始終徘徊於反覆無常的錯亂,因而迄今為止,尚未深化。民進黨執政暨之前的一段時程,已產生登玉山或視玉山為聖山的運動與行動,如今則停滯或倒退,然而,無可諱言者,鼓吹者本身欠缺內化、深化也是原因之一。 

    1980 年代以降,我一直在宣講從土地倫理到文化創建,部分重點即擺在終極歸依場域的建立,雖然不能說「玉山運動」是我催生出來的氛圍,且當年我並未將自然保育連結到宗教、信仰及屬靈領域。如今,我們這代人的天職之一,必也是連結信仰到自然生界土地的軟體工程。不只鼓吹全體台灣人共同聖山的確立,乃至各區域,捍衛各地生態系的山林水土之屬靈認同,皆應以豐富的自然暨人文、地文暨維生生態系相關的內涵,作為任何台灣人在15歲之前的基本教育之部分。例如,佛教之保護鬼神村,應以現代環境保護、生態保育的辭彙及知識,依科學理性及宗教語言的融合來寫出。 

    從吾人所來自,且之與地土生界的相關,不僅統括所有生態體系的知識與現象,以及現象的背後,更可瞭解、體悟先人傳承的精神、生活型。而各種儀式,無非是提醒我們,既要清晰觀看,更得洞燭內在因緣的牽連。古人造字,凡地上可長出植物的,是謂「土」。就「土」字而言,地是上面一橫,下方還有整個地球的根基之一長橫,中間一豎即冒出來的植物,生養作育我們,而生物、生靈的根系,直接連結到大地的基盤。這是縱向的根本思惟。 

    橫向的,連結到我們與其他生物的網狀立體關係,接續地球史我們之與生命演化的全方位「深層歷史」,乃至我們與宇宙大霹靂以降,身上所有原子、分子在時空逆旅的終極處,包括可思議界與不可思議界。 

    我們一直在創造文化且傳承文化,繼往與開來。我們這代人正是要將台灣的天文、地文、人文、生文完全貫串,賦予從唯物、唯心到靈界的根本原理,並整合為原本一體的合一或本一。宇宙的存在如果有意義、有真理、有究竟目的,毫無疑問,正是透過我們來彰顯;我們存在的目的既在我們本身,也在於發掘靈界、生界與唯物界的統一原理,佛陀證悟過、耶穌宣說過、阿拉也從該境界而來,世界上所有宗教殆皆同源,差異的只在不同的證悟階段、不同的語言表現而已。  

    世界上不該有屬靈的迷信,迷信是心智、心靈走入死胡同的執著,絕非靈界的修為。歷來我深信,理性是最深沈的感情,感情是最優雅的理性,若沒有充分的覺知,則我們一直處於情境、理性與悟性的分割,而無法以完整的人性對待自己、別人、生界、大地與宇宙。我們需要學習與教育的,是全境學。 

    再回原點。 

    台灣傳統上的靈界既然屬於神佛的不可思議界,則台灣人生死、來去的同一端點,其特質如何涵攝或包括於今人之中?或問台灣人的靈肉觀是何?或問台灣人的靈魂論是什麼? 西方人的靈魂說殆為精神或各種心的能力;佛教的靈魂近於「無限度之藏」,或所謂的阿賴耶識;而台灣人的靈魂或精神則含有三種成分,也就是靈、魂與魄,但台灣人一般不談靈,且今雖晨昏祭拜神主牌的大有人在,但很可能多淪為形式或只是拜祖先,或表象化的慎終追遠(只求儀式齊備的慎終,却忘了追溯靈界的終極之遠);台灣人說極端受驚嚇叫做魂飛魄散,有勇氣叫有氣魄,也說三魂七魄,就是罕說靈。 其實,台灣人的意識裏認定,靈是神佛、無限、無極、無量、無窮或終極的某種東西,而靈在人身上可以是「精神」的「神」或「心」的一部分,而我們常說:「心知肚明」、「心肝寶貝」、「心上人」……,問人:「心、肝內想什麼?」、「腹肚內想什麼?」、「我又不是你肚子裏的蛔蟲」……,罵人:「一肚子壞水」、「頭殼壞去」等等,可見「心」、「思考」、「意識」、「想」……等作用及功能,是可以由四肢以外,從腦到五臟六腑都可代表之,也就是說,它是一種抽象流動性的「氣」。 

    莊周「德充符篇」說:「以其知得其心,以其心得其常心」,而常心是一種「虛靈的明覺」(唐君毅語);「人間世篇」暗寓心之本為氣,氣乃虛而待物的某種東西,故而「應帝王篇」說:「用心若鏡」。而台灣人的心乃神靈之臺或載體,此一「神靈」不會消失,只會回歸其所來自,然而,魂與魄會消失。所謂「魂」是「陽化的神」、「魄」是「陰化的神」,而「靈」是「不滅的神」,是人的生命的本質與特徵。 

    這些觀念,充分反映在台灣人死後的儀式中: 

    一個台灣人就是一副肉身包裹著靈、魂、魄。 

    當台灣人的心跳停了、腦死了,也就是死亡的過程中,就由「魄」包裹著「靈與魂」,自肉身脫殼游離而出,進入茫茫渺渺的某個維次的時空。於是,由宗教師招「魂」(其實是魄、魂與靈的合體,簡稱魂),將此「魂」招回至暫時性的牌位,以便誦經、超渡,且認為得費時 7 天,「魂」才能回到「家」或暫時性的牌位之上。 

當「做百日」時,「魄」(原本包裹著魂與靈)就回歸大地而消逝了,剩下「魂」包裹著「靈」,直到死後 1 年滿。 當「做對年」的儀式之際,「魂」即消逝或回歸天虛,只剩下「靈」。 直到 3 年整,「做三年」的儀式中,才由宗教師將「靈」永久歸位於「神主牌」上,也就是已成神,回歸不可思議界,也才有資格登錄在祖先所來自的「公媽牌、神主牌」之上。 

    至此,我們差可瞭解台灣人的「神主牌」不只是「公媽」而已,幾乎可溯及宇宙初闢一切所來自,而靈界不必只狹限在《封神演義》神話小說所建構的天庭神佛而已,也涵括宇宙終極的大統一原理。由本質、基體的靈,從而聚集天、地或陰、陽的魄與魂,藉由父精(精子)母血(卵子)而合成的人,在他死後,也回歸靈界。而「神主牌」提供、提醒台灣人,時時刻刻得觀想生為人的本源與天責。神主牌正是台灣人與靈界的橋樑之一。 

    此外,神主牌有個基座,可讓人聯想或推溯至古中國神話時代,堯舜禪讓制度中,所謂的「封禪」。 

    古中國部落、小國推出共主為帝,帝位不傳私,舊共主接納各部族領袖之推舉,預先物色繼承人,且在舊共主晚年,讓繼位人暫時代理政務,使其有所歷練而接受考驗。舊共主死後,該繼承人正式攝政 3 年,接著退居等待各部族表達意見,若大家一致擁戴,則新共主才可登基,登基時的儀式是謂「封禪」。據說中國人後世的「三年之喪」,根源於此。 

    封禪的意思可能是:在泰山之上聚土為壇以祭天,泰山下除地以報地;或聚土為「封」、除地謂「禪」。象徵的意義似在於,匯聚天下所有生民的最大公約數,由該帝王代表,向天溝通、祭拜、禱告;剷除掉各部族的立地差異、族群差異、語言差異、立場差異,向地報告、奠祭,也就是成為所有人的共主,從而祭告天地。 

    而神主牌的基座相當於封禪儀式的祭壇,也就是提醒祭拜者,生為人最好得以禪除貪、瞋、痴,或任何魔障與偏執,懂得隨時反省,且在動心起念之間,如何放下各種偏差,擇善而不固執。由大處著眼,由公義思考,如此才有資格祭拜此牌位,考究、比擬、反思、揣摸父母的人格與優點,淨化自己的心思,端正自己的行為,從而透過祖先,銜接靈界。 

    如上,台灣人的神主牌可以是終極根源的傳承與開創,它是生死永續及溯源的載體,當災難來襲的剎那,搶帶著它也是很自然的德性,我也相信,它更是活體生靈,在我們內心深處,隨時存有屬靈的天賦,或集體共同的遺產,有時候,可以完全不需要有形的具像。


2013年12月15日 星期日

環境倫理與台灣文化的主體性

陳玉峰


        「可否在台灣文化當中,找出切中(甚或可理解的)西方環境倫理學的內涵?或如日本,他們宣稱沒有西方式倫理學的傳統,但有其自身的習俗。中國人認為“民權”這概念是西方舶來品?“國際主義”、“全球化主義”只不過是「洋化」的婉轉說法?台灣的環境倫理是否該奠基在古中國經典如論語、道德經、莊子、易經之上?當代中國哲學又如何?訴諸古代或當代的中國哲學,是否將漸次腐蝕台灣人對明確的國家認同與政治獨立的熱望?」Callicott教授最後深沈一問如是說。

        這一問就是窮盡百冊哲學專論,也未必釐得清多少概念與事實,關鍵在於文化內涵中無法化約的部分。東、西文化當然可以比較,但這是「香蕉跟橘子」的比較問題,你可以從外表形態、甜度、熱量、單醣、雙醣、維生素、效應…去比較,香蕉還是香蕉、橘子就是橘子,除非利用基因工程去改造DNA的黑盒子,且得出四不像的怪胎;此問或可歸於「比較文化論」,問題是比較之後的結論,有無意義?旁側思考或聯想是何?提供何等省思與前瞻?基本上我不喜歡現代西方流行的此等風潮,尤其厭惡硬是要從東方古籍經典,拼裝出保育、環境倫理的相關,此等探討充其量是「比擬」,充滿創造性的模糊,莎士比亞不也說「比擬是易滑的」嗎?!

        回答此類問題往往會一再修訂原本的問題,整個問題其實隱藏著「什麼是台灣文化的主體性」、「何謂台灣文化的內涵與特徵」等連鎖議題。任何回答,大致僅止於「一種名詞、各自表述」的觀點展示,但是,充滿無窮張力、刺激、新鮮、爆破性、創造靈感…,這是非常迷人的誘惑,光是題目就令我興奮。請容我簡約表述。

        我的觀念中,文化是劇烈流變的有機生命體,知識、文字所敘述的「文化」,畢竟只是莊子嘲諷的「糟粕」(讓我聯想起維根斯坦),孔子強調「人能弘道、非道弘人」,禪宗更是單純、深邃得不落言詮;所謂實質、實體的莊子,是二千多年前中國環境、人文歷史中孕育的莊子其人其言,而莊書的觀念、內涵,形成各朝代、各家逕自解釋的「莊子」,但無一是莊子。人類吃下五穀雜糧,長出的肉仍然是人肉,沒聽說過吃豬肉變豬、吃牛肉成牛的案例啊!然而,台灣文化如果欠缺自信、自足、渾厚的主體性,就有可能導致Callicott教授最後的質問。新近教育部與台北市府吵鬧著拼音問題,似乎是枝梢末節的小格局無聊之爭。如果訴求中國哲學將會折損台灣人的國家認同與政治獨立精神,那麼台灣人更可懷疑讀西洋哲學、強調西方環境倫理學,會不會變成洋人社會中的「香蕉(外黃內白)」!獨立、建國基本上是生活型式的選擇,是群體主張與環境條件交纏的難題,只能擔憂,無能肯定預測,但穩定的實力、健康的心智、民主的涵養、深層的智慧,總成流變中的主體才是根本。

        如果中國的流變與台灣的流變趨同,統一的優點多於獨立,堅持獨立又有何更高等的智能?西方不是強調地球村、國際觀?如果獨立是種信仰,超越所有現實,且主張獨立者可以堅持「你只能得到我的屍體,得不到我的靈魂」,台獨的可能性才會提高,問題是如此的信仰,很可能大大提高法西斯或獨裁的機率,更且台獨可以有多種途徑。然而,台灣目前之所以可貴,可以高喊統或獨,不正因為台灣尚未被統嗎?項羽一死,韓信如何能活?所有的口水、泡沫之外,唯一的真實是台灣並非被統,迷思也自此衍伸!

        台灣有無環境倫理?有點類似問台灣人吃不吃飯一般。但台灣有沒有西方式的環境倫理,那肯定如同日本人的回答,能否破除本位主義毋寧才是重點。三百多年來西方重商主義、殖民政策、工技文明,席捲全球,創造文化的均一趨勢,打破地球有史以來的自然隔離,造成文化歧異度、生物歧異度的急速敗亡,難道就是西方環境倫理、環境正義的主張與成果?!答案當然不是,此乃時間順序的邏輯錯誤之質問。

        換句話說,環境倫理是工技文明之後的後現代省思,是經由自我中心、文化或社會中心、異文化對待、人道主義或人本中心,進展到生態中心的新文化,是全球一致的在地反思,台灣當然存有其環境倫理,但其內涵、主張、衝突、弔詭、盲點、優點、特徵…,才是我們渴欲發掘、檢討、運動、教育、創造的主題。

        台灣的環境倫理必須以地球生界、在地生態系、文化圈為對象,任何人類的文化遺產皆該參考、吸收並轉化。好的廣告吸引人開始購買該商品,但產品是否成功,取決於使用後的認同,依價格、品質、個人習慣偏好而有大差異。台灣生物特產種的比例甚高,夏威夷島亦然,大陸性國家渾厚寬容,島嶼更是文化與自然界閃亮的晶鑽,兩者都是整體地球的一部分,任誰也無法單獨在太空中存活。

        近年來我由台灣自然史、開拓史的探索中,一直搜尋台灣人的人地關係,點滴發掘台灣天文、地文、人文交融之後的若干映象,限於篇幅,此答僅就原則框架勾勒,今後有機會再予論述。

2013年10月23日 星期三

觀音佛祖─側說台灣宗教信仰 觀音法理或原理 6/10

陳玉峯

四、觀音法理或原理
全球不同人種、族群自有其天演及歷史歧異的境遇,從而產生天差地別的宗教、信仰的不同形式與內涵。然而,所有宗教的修行,可以說無一不是要成為「觀音」為其究竟目標,只因形式、方法有別,根器有異,而有龐多宗教、宗派、法門等等分歧。
 
而印度自紀元前後以降的大乘佛教,乃至東傳中國在地化、本土化之後,所謂「般若門」的終極目標,客觀地說,乃濃縮在《般若波羅蜜多心經》所敘述的項目之實踐,從而「究竟涅槃」,也就是將人心所有「分別意識」的作用,完全停息下來,且在這樣的場合中,我們感受、接收靈界心音的「收音機構」就會啟動收音作用,同樣地,也可發出傳輸作用。相對的,就主觀而論,即《金剛經》中的兩大義理,也就是「我相、人相、眾生相、壽者相」所謂四相的否定,加上「即非」詭辭(paradox)的否定與肯定,或矛盾的再否定。同樣地,《金剛經》只是從主觀角度去消除人心的「分別意識」,從而打開自心的「收音機」罷了。
 
所謂學佛、禪修,正是舉修行的人的全部心靈活動,集中在此一「觀音」的究竟目標,要求自己與靈界妙音打成一片,完全密合且創化之謂。依筆者個人感受,所謂觀音,正是消除二元對立的分別意識,又有辦法切入人們的分別意識,從而誘發其自覺(消除分別意識)的法門之一。
 
然而,《心經》與《金剛經》等對一般人來說「太冷峻」,世間沒幾個六祖慧能一聽就悟;世人需要溫暖、簡單些的方便法門,而觀音法理可以提供不等通俗程度的版本,因而蔚為草根、俗民所歡迎。以下,先由深往淺簡介。
觀音法理大抵以《法華經》及《楞嚴經》為依歸。
《法華經(妙法蓮華經)》的「妙音菩薩品」及「觀世音菩薩普門品」是重點。
「觀世音菩薩普門品」記載:「……善男子!若有無量百千萬億眾生受諸苦惱,聞是觀世音菩薩,一心稱名,觀世音菩薩即時觀其音聲,皆得解脫……應以長者、居士、宰官、婆羅門婦女身得度者,即現婦女身而為說法;應以童男、童女身得度者,即現童男、童女身而為說法……」
 
而「妙音」指的就是上述靈界之音。當「妙音」被某個人感受到,而此人對其「環境」發生「轉播」、「反映」的作用時,這個人就變成「觀世音菩薩」。要成為「觀世音菩薩」的修養方法或訓練方法,就寫在「妙音菩薩品」當中。
《楞嚴經》卷六則藉觀世音菩薩的體驗談的形式,解說觀世音的修養或訓練法,是以「觀世音佛」與「觀世音菩薩」的關係來說明的。反正究竟目標都是要消除分別意識、締聽靈界妙音。
 
無論《法華經》的三十三應現,或《楞嚴經》的三十二應現,都是提出「妙音波動」在人類社會作用的象徵性說明。其等,最最重大的「應現的論理」,正是「觀音」的核心「理論」或「論理」:
「若有國土眾生,應以佛身得度者,觀世音菩薩即現佛身而為說法」(《法華經》)
「若有藥叉,樂度本倫,我於彼前,現藥叉身而為說法,令其成就」(《楞嚴經》)
以現在的話語來說明:「一個人內心的狀態,不論處於什麼樣的情況,妙音的作用,會使那個人在『環境』中看出他自己的心象的反照,用以糾正自己的心,使其逐漸接近感受最高級的『妙音』」
例如,我認為有朋友對我不忠,也就是我的意識中藏有對朋友不忠的經驗記憶,這個心象投映於「對我不忠的朋友」,而以具體對我不忠的行為,來對我「說法」,要我懺悔掉這個心象,如此才能接近於感受福音、妙音。像這樣的繁多例子,無論處境好壞,都是無形的妙音之作用。
 
就筆者而言,「觀音論理」避開討論或思考「空無自性」的直接議題,藉諸所有心象活動,包括正負緣,反求諸己,要求自己在內心消失掉任何差別、分別意識,是心性實修的絕佳途徑。任何起心動念,「胡來胡現、漢來漢現」,直逼根本處的清朗。筆者視觀音即般若法門在宗教哲學面向的本質,也幾乎是台灣常民性格的基本特徵。
 
然而,宗教之所以為宗教,有別於科學、哲學、任何學科或學問者,在於其超自然的面向,或神祕主義式的特殊經驗。因此,佛教之能在中國本土化,形成常民的宗教,應現觀音的出現才是重點指標之一。
 
何謂「應現觀音」?如前述,求道者想要「觀音」,只有到達他發生感受「妙音」的狀況或能力,或得以跟妙音打成一片之際,這個求道者就變成「應現觀音」,而且,常民通常並無思考到什麼妙不妙音,而只在乎超自然現象的「出現」。以下介紹幾個「應現觀音」的例子:
1.      延命觀音
北魏天平年間(534~537年),有位叫做高皇(或高王)的軍人,他信仰觀音。當他被行刑前,觀音在夢中傳授他十句話(《延命十句觀音經》),讓他把定信心,以致於在劊子手刀下,竟然發生刀斬不了頸的奇蹟,救他於九死一生,從而傳誦開來。2012年5月20日聯合報半版大廣告以「高王觀世音真經」為題,還在招募信眾做「超度大法會」!
 
2. 蛤蜊觀音
唐文宗(827~840年在位)喜歡吃蛤蜊,因而沿海的官吏必須老遠運送海產到內陸,可謂勞民傷財。有天,文宗要吃的蛤蜊有一粒始終打不開,文宗覺得很奇怪,於是燃香祭禱。突然,蛤蜊變身為菩薩形出現,從而諫止了文宗的勞民傷財。
 
3. 馬郎婦觀音
發生在817年陝西省金沙灘的故事。女主角聰明貌美,追求者不計其數。女主角訂出競賽第一關:一夜之間能夠背誦「普門品」的人,結果有20人合格;第二關:一夜間可以背誦出《金剛經》,仍有10個人通過考試;第三關則要求3晝夜背出《法華經》,只有一個姓馬的青年及格。然而,女主角却在被迎娶到馬家時猝死。隔幾天出現了一位老僧來指示,開棺一看,屍體已變成一具黃金的鎻骨。這故事是說,為了要教化金沙灘的人,觀音應現為美女,且藉此方便,讓該地年輕人從誦經而入理。
其實這故事實乃脫胎自《佛說月上女經》,只是方法略有不同而已。
 
4. 媽祖林默娘─身穿道袍的應現觀音
媽祖之為應現觀音的故事最是曲折離奇。這個神話無疑是禪師們的創作,時程歷經約千年,且明確地係受到1119年宋徽宗(宣和元年)詔令天下改佛為道的政令影響,應現觀音媽祖的神話遂在形式上改編為道教,且在隨後漫長的時代變遷中,並沒將道袍、道冠脫下而還原,更因鄭成功據台抗清,其叛將施琅平台,祭起媽祖信仰以教佐政、監視台灣,因而盛行迄今,形成台灣宗教哲思的隱藏性寄蘊,或台灣最大宗的隱性文化。
 
總的說,台灣媽祖信仰中,媽祖《天妃誕降本傳》的結構,乃「藉儒教崇祖的手筆,披上道教民間信仰的外衣,包藏禪的居士門的法脈,再加以鄉土出身者嫻雅、文靜、幽怨的故事,合糅創作出來的宗教藝術。」換句話說,媽祖信仰即居士門的在家禪、生活禪,以普門、普遍、普通、普現於家家戶戶的觀音來呈現。其若干重點辨明容後引述,但其底蘊或法脈先引如下:
台灣宗教哲思的脈流及其創發人,「可上溯至唐朝元和年間(約806-820年)龜洋無了禪師所傳下的馬祖道一禪門風。而馬祖禪之在福建,首因無了的繼承者慧忠禪師得法於青原系的石頭禪,以及遭遇唐武宗『會昌廢佛』的壓迫,繼之有雪峯義存一派的活耀,以及曹山本寂的影響,種下了趨向於傳統玄學的因素」。
 
5. 大甲貞節媽林春娘─台灣應現觀音之一
台中大安中庄村的貧農林光輝的女兒林春娘,1788年生,七歲時被以「童養媳」身份送給大甲鎮余家,而林家、余家皆是媽祖信仰的虔誠信徒。阿春自幼遭逢「生離」之苦,而由媽祖故事啟發,且從事「紡績」工作。不料,她12歲之際,未來的夫君却溺死,她,集結了生離死別的「無常」苦,從而產生堅定的信仰。
 
阿春的生父以家庭經濟已改善,且未來女婿已亡故,想接阿春回家,阿春却以養父臥病為由拒絕;養父逝世後,則以奉侍養母為由,再度拒回生父家,生、養雙家及鄰居稍加勸解,她就手執剪刀作勢自戕。自此,她不婚,與養母相依為命。
 
養母患了眼疾而兩眼失明,阿春去媽祖廟祈禱「爐丹」作藥,以她的舌頭,舔拭養母雙眼的汙膏,竟然治癒了養母的眼疾。在治療養母的過程中,因三餐不繼,她節縮自己的食量,使養母足餐。事被養母知悉,婆媳相擁痛哭。然而,信仰的力量讓阿春渡過各式各樣的災厄、難關,終於生活漸有餘裕。因此,為了後嗣,婆媳自余氏族中領養一男孩,且在其長大後迎娶巫氏為媳。
 
後來養母又患了「拘攣」之疾,臥倒床褥。阿春為其「沐浴浣濯飲食」全副照料。及其死後,阿春「哀毀逾禮」。更悲慘的是,養子又短命夭折。阿春遂與媳婦相依為命。
阿春的媽祖信仰讓她在歷經人世折磨中,腳踏實地工作,且以同理心樂善助人而不求任何回報。1833年(道光13年),地方官署以阿春「聖女」行徑,報請上司在大甲城南門外建立石坊予以表揚,此時阿春55歲。
 
1862年戴萬生反清,大甲水源被切斷,城中居民斷水。近85歲的阿春走進媽祖廟祈雨。在旱季裏,城內竟然降了場大雨,救了居民。在戴萬生圍攻大甲期間,阿春祈雨三次,三次全然應驗。1864年2月,阿春以86歲高齡,無病端坐床上而逝。
大甲居民感念阿春德性與靈驗,雕塑了一尊「貞節媽」奉祀於媽祖廟。若有天旱,則請出「貞節媽」替他們乞雨。據說迄今無不應驗。
 
6.當今應現媽祖或觀音
筆者所要強調者,四百年來台灣到處都有大大小小的應現媽祖或觀音,她們都是台灣二次、三次、多次的應現者,而且,絕大部分都是名不見經傳,沒有「語錄」、沒有「奇跡」,最是平凡與單純樸素,現今亦然。
 
如上舉例,或可略見印度佛教如何中國化、閩南化,乃至台灣在地化。因為,宗教信仰的本質或精義,乃在信仰者將他全副身心或其全部的存在,朝向他所信仰的對象同化,例如他信仰的若是基督宗教,也就是他做為一個人的全部,以朝向基督的精神、人格(神格)、行為或內涵逼近,期能成為基督本身為依歸。簡單地說,他信仰媽祖,等同於他以成為媽祖為其終極目標,等等。更且,一個宗教之在特定人種族群或地區在地化,或真正落地生根,其判斷的標準,或該宗教信仰的成果,端視該族群、地區等有無產生該宗教「應現的人格」而定。講句俗話,某宗教進入某地區,有沒有產生該宗教在該地的神明,或神格化的人,或該地人格化的神?若有且眾多,代表該宗教在該地(族群)愈發成功。
 
上述應現觀音,在中國先是產生夢幻式的應現,例如「延命觀音」、「蛤蜊觀音」等,也就是對人發生超自然現象的靈驗,接著,由特定人士編撰出各地人的靈驗故事,用來表述觀音之教化人心;而媽祖林默娘的宋代以降的神話故事,應現觀音已完成人格化,甚至後世人相信真有林默娘其人;乃至於台灣大甲的林春娘,以聖潔或童貞村姑的真人實事,彰顯出《維摩詰所說經》所述:「饒益眾生而不望報;代一切眾生受諸苦惱;所作功德盡以施之」的居士禪菁華精神,但她連阿彌陀佛似都不曾稱念,只以恆不退轉的「水牯牛」、「山下去」,或投身十丈紅塵而了無蹤跡,示現了無我、大愛的人格;她的生活整體,就是「現身說法」,禪除掉「自我」,而不需披剃、袈裟,不用戴冠穿袍。至於現今台灣到處存在的小小尊應現觀音,已經「禪除掉」宗教形式,例如陳樹菊等千千萬萬草根人士,陳樹菊只是很不幸地被人彰顯出來而已!近來筆者書寫《台灣人》,如許淑蓮女士等,正是無禪、無宗、無派、無形、無式的水牛典範之一。
 
總而言之,台灣由古迄今,以媽祖(應現觀音)、觀音佛祖(本體觀音)為底蘊的宗教信仰,由神蹟、靈驗,到近代以降無形無式、無奇蹟的活生生今人,真正磨頂放踵、衣被群生,却無花俏的宗教語言或無宗無教,只在言行、呼吸之間利益眾生,殆即筆者心目中真真正正的台灣文化、精神與人格的特徵,而且,其乃如假包換的,禪門的應現觀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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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文摘自《台灣素人》

2013年10月22日 星期二

報馬仔~談台灣的隱性文化 (上)

陳玉峯


  春節前,2011131日,昭慧法師、性廣法師來台中探望我,她們隨手捎來一罐糖,裏面一包「金光豆」(花生外裹一層糖衣,有白及粉紅兩顏色)、一包花生飴(很像新港飴,差別在於主材料新港飴用麵粉,前者使用太白粉),是某政治人物送給昭慧法師,而她轉送給我。

    該花生飴在日治時代的名稱叫「北港飴」,是清代以降拜神的糖果。有意思的是這包糖的塑膠袋上的圖案,正是我故鄉北港媽祖廟,每年農曆31920日,媽祖遶境遊行隊伍中,以銅鑼聲預告信徒媽祖聖駕(神轎)即將到來的「報馬仔」。

    我說「有意思的是」報馬仔的圖案,它解說了全身裝扮飾物的象徵意義如下。

    扮演報馬仔的人身穿唐衫褲,頭戴「紅纓帽」,象徵「嚴守崗位、認清本分」;戴「眼鏡」,意即「明辨是非」、「辨忠奸」;他得留有八字型的「燕尾鬚」(上唇的鬍子),代表「言而有信」、「不妄語」;左肩扛著一根長扁擔,左手抓住前端以固定,前端下繫一「銅鑼」,河洛話諧音「重勞」,代表「勞心勞力」、「勞苦挑重擔」;左腳褲管摺起,腳ㄚ穿破襪,小腿下前方貼著三塊狗皮藥膏,「蓋住傷疤」,象徵著最最隱晦不明的某種事件、東西,是謂「天知、地知、我知」。

    報馬仔肩上右後方的扁擔端,上綁著一把「長傘」,意在勸世人「長善」、「永遠做好事」;下繫一把韭菜、一隻豬腳及一個錫做的酒壺。「韭菜」代表「長長久久」,「豬腳」意即「知足」,「錫製酒壺」象徵要人「惜福」;右手拿著敲鑼棒,這是報馬仔的工作或任務,告知世人媽祖來了;腰間繫了一根「旱菸管」及一個「菸草袋」,前者代表「感恩」;後者意為「代代相傳」;而右足打赤腳,象徵「腳踏實地」。
    容或各家解釋會有小差異,但基本的含意殆如上。

    這些以物體寓意的手法包括:諧音聯想(北京話「燕尾鬚」三個字推演為四個字的「言而有信」;河洛話「銅鑼」諧音「重勞」;北京話直接的諧音如「錫壺」即「惜福」;減字諧音「韭菜」只取「韭」即「久」(河洛話、北京話都一樣);河洛話音字合併諧音如「豬腳」等於「知足」)、諧音加推理或不相關的臆測(例如「旱菸管」的「菸」諧音「恩」,還得推想成感恩;「菸草袋」只取「袋」等於「代」,再推成「代代相傳」,等等)、純象徵(例如「紅纓帽」)、會意(例如戴「眼鏡」看得清楚;打赤腳之腳踏實地等)、隱寓(即狗皮藥膏貼在傷疤之上,不知真假、不明所以,難以推論或聯想),等等。

    如上解釋似乎可推知,這是從明末、清代、日治到國府時代,至少23百年時空的雜揉體,而非只限於某短段時間形成的傳統或習慣,雖然上述造形、寓意,據傳乃1956年所創造。

    奇怪的是,上述象徵採用了諧音、寓意、假借等等手法,今人無從想像或體會,甚至於質疑幹嘛不直接寫字、講明就好了?何其嚕嗦地打啞謎?而且,最神祕的,是那3塊狗皮膏藥!

    借這個例子,我想說明的是台灣的隱性(形)文化,一個最普遍存在的現象,卻似無人查知,或說絕大部分的人以反常為習常、正常。然而,這部分若未能明辨、洞悉,則台灣歷史、文化的詮釋,恆滯留於文筆奴所建構的黑洞;主體自覺很難開發或創建;無論台灣制度、形式、表象如何自由,我們的心靈永遠未曾真正的解放;人性始終部分被扭曲、被禁錮;完整的本質無法發揮;靈性永遠被殖民;宗教的體悟、感悟,乃至菩薩道的徹底實踐,也可能存有若干陰影,遑論最最曲折離奇、模糊隱晦的台灣宗教、信仰史,而台灣文化的精隨、本質也無法明楬於世。

    我必須先強調,這裏不是在談真理、是非對錯,而只講現象,只談台灣歷史共業的浮光掠影。

    台灣華人史上,最早期即無政府主義,然後進入歐荷38年、明鄭22年、清朝212年、日治50年、國府56年、民進黨8年、國府再執政3年,依個人見解,以權宜劃分,將1987715日解嚴,當成民主與專制的分水嶺,則可以說,1987年之前至1622年期間,正是形塑這套台灣「隱性文化」的外力操作期,乃至成形暨蛻變。

    我所謂「隱性(形)文化」先簡述如下。
    首先,它起源於任何專制強權支配下,被支配者所生活出來的,有別於強權主流的地下文化。如果此一地下文化,經由支配者予以經營、改造,特別是宗教、信仰、價值系統、生活型等等,且形成納入支配者相對的顯性文化之中,即形成該社會的某種特定階層的文化,而該「隱性文化」消失。

  全球最成功、最根深蒂固,歷經3千多年來仍然屹立不搖的例子,即印度達羅毗荼人等等原住民族,被雅利安人轉變成首陀羅(Sudra,不潔、賤役的階級)、吠舍(Vaisaya,普羅農、工、商階級)等階級,他們已經失掉原文化的主體性,且原宗教、信仰的菁華,例如業(Karma)、輪迴思想(Samsara)等,已被巧妙地融匯於婆羅門教(乃至於後來的佛教、印度教)的「解脫論」之中,在屬靈、不可思議的原主體性已經消失,也脫離了我所謂的「隱性文化」。

    相反的例子如蒙古人征服中國之後,被統治的漢人原文化不但沒有被消化成階級等,反而吃掉了蒙古統治者的主體文化。
    因此,「隱性文化」的第二個特徵在於主體性、靈性的本質或元素並未消失,只是轉變為地下化、模糊化,甚或無意識化,但其至高的價值依歸或主體,依然健在且代代傳承,而且,必須寄託在特定的象徵之上。

    「隱性文化」的第三個特徵即特定象徵的「應現」或存在,其通常存在於宗教或某種信仰之上。以台灣而言,大抵是「反異族的民族情結」所「應化」、「應現」出的「媽祖信仰」、「王爺信仰」或「禪宗信仰」(李岳勳,1972)。「媽祖信仰」原本是中國「反元復宋」所創造出來的神話,隨著閩南人士來台而轉移,且主要因清朝的操弄,「媽祖信仰」還分化成反政府與尊政府的兩大派;部分「王爺信仰」則是「反清復明」的象徵。無論「媽祖」或「王爺」,本質上皆是「禪宗信仰」。 

    基本上台灣的隱性文化最主要係由明鄭敗亡的反清所產生,因而全台民間信仰的廟宇,以王爺廟的數量居冠。

    然而,這些台灣宗教史上最隱晦的象徵,依我所知,似乎只有李岳勳先生獨具慧眼而予以拆穿,目前為止,我尚未見過類似的見解,這部分以後再予解析,在此,我只是要點出歷來主流或顯性文化中,多如牛毛的一味怪罪台灣人是逋逃藪、好動亂、三年一小反、五年一大反、十年一大亂等等,其實只是就外來政權統治者的角度的苛責,背後,實乃明鄭系統潛伏下來的隱性文化使然。

    到了日治時代,日本文化一來禪風甚強;二來從割讓以降,日人即視台灣為永久佔據地或領土;三則日本的自然文化深入土地、基層,我認為台灣若讓日本繼續統治到21世紀,則隱性文化也會消失。

    綜合言之,台灣的隱性文化之所以長存,正因為外來政權更替頻繁之所致。

    台灣的隱性文化是在國府治台之後,228事變、白色恐怖等等,再度將其激化、突顯而出。也就是在被移民、被殖民、被奴役、被區隔、被鄙視之下,綿延、蛻變了將近4個世紀。

    作為隱性文化的第四個特徵在於自身歷史、文化的解釋權,從來操弄在外來政權手中。

    個人在青、少年時代一直存有一個若隱若現的困惑,也就是在我們鄉鎮的生活中,廣大普羅的人、事、時、地、物、言語等內容,與我所受教育的內涵,似乎存有莫名的落差,當時我沒有什麼國家的觀念,也不懂什麼統治與被統治,或一切政治相關的思惟,然而,就像所謂的「詭浪」,大海上如果海底是均勻的,則海浪波動的傳導是規律的;海底如果有深溝、山巒,則在其後,浪因加成效應,而猛然出現瘋狂巨浪。只要基底存有大落差,表象的大動盪隨時有可能突發猛暴。(可以思考一下,為什麼超過一甲子的228,到了2011年還是得走上街頭!)

    1980年代,我將台灣社會長期給予我的感受,依據生物遺傳學的顯性與隱性基因,對偶成一個人的遺傳特徵,代表台灣人實質上受到兩股文化力量的牽扯。當時,我所謂的顯性文化即主流文化,也就是統治強權所賦予或認定的文化內容,它決定了生計、生活、社會結構、整個體制或文化現象的內涵或形式,我個人從小到大讀書、做事、思考方式、價值觀等等,都被它所規範。然而,在此過程中,在鄉野民間,存在著另類被主流所排斥的、被鄙視的,所謂很土的、沒知識的、迷信或無知的、保守或守舊的、不知變通的、落伍的、貧窮的、社會底層或邊緣的,歷來最欠缺文字記錄的,幾乎見不得檯面的,販夫走卒的生活型等等,我將之稱為隱性文化。它斷斷續續、若隱若現的,恆存在於我生活的周遭,且多半都是可憐的、低賤的、流離失所的人們所扮演,他們幾乎是自生自滅,像極了我在2008年前往印度所見的,沒有戶籍、到處流浪,如同野生動物的流民。

    當年,我不瞭解從上階層到下階層,都存在著龐大的隱性文化。事實上,上述的流民文化,其實很大的一部分是社會福利、國家富裕之後就能解決的,並非我現在指稱的隱性文化。

    1990年代暨前後,我由環境(特別是森林)運動、生態調查的在地經驗及體悟,從而界定台灣原住民的土地倫理:一群特定人群,生活於特定地區,經由該地環境的制約,歷經代代之間摸索出來且傳承下來的生活型,既有利於集體的繁衍,亦有助於立地的健全穩定,這些生活型(例如布農的火耕文化、排灣及魯凱的大小鬼湖祖靈崇拜與禁忌等等),包括從禁忌與環境災難的相關,乃至死後靈魂依歸的場所(聖山、聖湖等),或說,從生計、謀生方式的智慧、禁忌與祖靈圖騰之與在地環境的關係,產生該人種的行為約束、該然與不該然的社群規範或價值觀,是謂其土地倫理。

    原住民原文化殆屬於自然人,最接近自然生態體系的運作,其原始農業亦多依賴土地、自然的調整與復育。而華人屬於農業文化,其以中國溫帶、亞熱帶的平原經驗,改造台灣的亞熱帶平原及山地生態系,而形成農、工文明。若予以穩定的政治主體,仍有機會產生在地化的整套土地倫理(例如台灣工業革命之後,農業文化變成台灣生態保育的人文背景,即令距離瞭解自然的精髓尚甚遙遠),何況20世紀之前,台灣的農業文化之中,必然存有許多今人尚未釐析出的土地倫理的實質內涵,包括現今所謂的有機農業等。

    日本據台之後乃至整個20世紀的台灣,十餘年前我將之歸納為:
    「百年來台灣土地及自然資源的生產利用等,從來不是為了島上生民及生界的永續發展,而是取決於政治政策、島國外貿取向,以及短暫近利的心態;20世紀前半葉,以『農業台灣、工業日本』及『南進基地』為圭臬;20世紀下半葉,以『農林培養工商』、視台灣為『反攻跳板』為圖騰,或說犧牲台灣、成就外來政權的台灣境外目的為原則,對台灣進行洗劫性、耗竭性的開發與剝削,更且,以中國大陸平原及溫帶生態系的經營方式,不問台灣本質與本體特性及危機,強硬施加在國土危脆的高山生態系,加上20世紀工技主義(現代神權)、工程至上的迷信,完全否定250萬年來台灣島演化出的和諧、穩定與秩序。」


    換句話說,百年外來政權徹底否定台灣生界史、生民移民史、生界主體性、土地倫理與自然文化,視台灣原生生物為寇讎,欲全面剷除而後快。自然生界、生物實乃隱性文化的最底層或基層,自然生態系所遭受的境遇,正反映統治者對斯土斯民的態度、水準與暴虐程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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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本文摘自《玉峯觀止》

報馬仔~談台灣的隱性文化 (下)

陳玉峯

       20世紀台灣兩大政權,前者以其自然文化本源自高山島,雖然仍以強權、軍國主義方式對待台灣生靈,但在土地倫理、住民文化面向,尚可謂可圈可點,更且,遠在1930年代即進行國土保育、國家公園、保安林、自然遺產等等規劃與實踐,對台灣住民的隱性文化之普查(例如台灣慣習記事)、承認與改良,早在1900年代即已大肆展開。由事實與文獻追溯,我認為若非大東亞戰爭,而日本繼續統治,則台灣現今的隱性文化殆已完全融入顯性文化矣!

    也就是說,我對台灣隱性文化的認知,先是生活中台灣人民受壓迫、受歧視的察覺,但實質的體會、深度內涵的感受,乃從台灣山林自然生態系的境遇而產生,因而投入森林運動、環境運動,也匯合至民主胎動的政治等參與。

    1990年代數度投入助選等經驗,教我接觸基層台民的隱性文化,且在1996年賀伯災變以降,自然生界、常民文化與政治弱勢等幽微互動,在我心中已渾然一體,但我深切瞭解,由於台灣常民長期被奴役,恆常處於貧窮文化、唯用主義的生死邊緣,難以苛責其欠缺自然情操,乃至對文化的活水源頭,或本土根源的山林土地自然生界以靈銜接,也因此,我投入自然教育,從體制內外作「隔代改造」的教育工作,試圖在台灣過往的農業文化中注入自然基因。

    隨著時代變遷,山林、保育運動與教育成功了大半,但在價值觀、文化底層、知識方面仍未能真正深入核心,或說成效相當有限,部分原因乃在於我一直處於隱性文化的行伍之中,一生從未進入社會強權的主流行列。當然,各式各樣的因果龐雜非常,不能掛一漏萬。

    2006年之前,我全然在一貫的運動與教育中執著。2007年緣以一系列人事紛擾,以及對自己一生作為的內在總反省,慚愧之餘,終結掉所有有形的「成果」,辭離教職,全心自我檢討,並投入宗教文化的學習。

    直到2010年底,我因研究高雄興隆淨寺沿革史,因緣際會之下,對原本陌生的台灣宗教區塊的隱性文化,終於打開部分天窗,瞭解、體悟台灣宗教史上的極度扭曲、地下政治的鬥爭、矛盾與衝突、隱晦或撲朔迷離。

    解嚴前後,台灣政、經、社會、文化弱勢一波波運動,或所謂反抗精神與民主追求,締造了短暫的所謂本土政權8年,可以說是之前56年隱性文化的總反撲,不料,旋又敗在短視者或宿命性的悲劇。這8年間以迄於今,隱性文化透過選票壓力,以表象之姿,漸次修成膚面的「正果」,且經由數年「很台」的蛻變過程,在半推半就、不得不然的尷尬、五味雜陳的曖昧中,被「濟俗為治」的政治手腕所同化,也有部分,在特定利益集團或文筆奴的包裝下,粉墨登場。

    然而,貨真價實、真真正正的隱性文化意識、信仰、屬靈的菁華,仍然沈睡或被蒙蔽,再度被模糊或扭曲,畢竟成也台灣人、敗也台灣人,亡台在台,我就親見一批批文筆奴、政客的台灣人,如何踐踏台灣魂,而完遂自己的私慾與名利。如此敘述並非代表狹隘的台灣中心主義,恰好相反,我可以接納,或倡議全球、整體生界的公義國度,更不用說任何有助於台灣生靈的政體,但我堅信,一個沒有格調,牆頭草的私慾執著者,不可能為世代做出正面的貢獻。我確信,台灣人若不能打通4百年來,從自然、土地、生界,到信仰、文化、價值的主體與靈性啟發的完整銜接或貫通,終究只能在浮面反抗、平息、被奴役與再反抗的輪迴中,上下隨波逐流,也難以為人類、地球做出有意義且長遠的付出與提攜。

    今後更應將歷來的隱性文化的迷霧戳破,彰顯在台華人屬靈信仰的傳統、傳承與開創,賦予全方位心智、信仰文化健全的場域與選擇的自由。

    要言之,來自中國、美國、西方資本主義、東方腐敗的文化枷鎖,必須解放掉其魔咒,還給這代台灣人走向世界未來該盡的天責與尊嚴。

    因此,台灣民間信仰所代表的隱性文化之大宗,也就是從宋、元、明、清鼎革,反異族民族情結的知識或異議分子,他們在宋滅元興之迫害中國禪宗史上,禪師創造的神話故事媽祖林默娘信仰中,找到寄託與寓意,更直接在明末相繼死亡的五王中,創造出台灣的王爺信仰,形成台灣在清代212年統治下,前仆後繼的革命,但卻始終未能成功,很大的成因乃在於清代姚啟聖、施琅等官僚,祭起媽祖信仰的大纛,試圖以台制台,瓦解反清復明的民族革命,導致台灣的媽祖信仰大分為兩派,一為反清、一為崇清的暗勢力較勁。

    反清的一派上承禪宗思想,特別是居士禪信仰,在動輒誅連九族的屠殺中委曲求活,且迫於必須地下化,由是流竄民間、草莽鄉野,寄居神仙故事、鬼怪誌異、口傳歌謠、戲劇走唱、俚語教化、順口溜、諳語……,特別是在宗教信仰中,取得價值觀、宗旨之教化的綿延不絕,而只能依隱喻、象徵、比擬、聯想、諧音……等技巧,掩飾其意識型態的表現。此一傳承,也蔚為台灣民間或人文隱性文化之大宗,但因形勢比人強,且傳遞的歧異多變,時日一久,難免變質、變型而混淆、稀釋或大相逕庭,而在統治強權利益的誘惑、分化下,日益混亂而莫衷一是,原始象徵意義或蕩然不存,即以本文開頭舉例之「報馬仔」,在白色恐怖時代竟然變成「專門打小報告陷害人的人」,寧無悲哀!

    而台灣人許多祖先崇拜、民俗禮儀等等文化象徵,也日益萎縮而徒留形式,更隨時代變遷而面目全非。最最嚴重者,台灣歷代先民血淚屍骨代價換來的人格尊嚴、屬靈遺產,恆處於被糟踏的悲劇。1980年代原住民還能反污名化,4百年在台華人文化被污名化卻渾不自知,這才是台灣人最大的悲哀!

    2010年底以降,個人萌生重新詮釋從土地自然到宗教文化的全面貫串,一方面彌補過往的不明究裏,深受統治主流強權的扭曲之後,對台灣文化的誤解與批判;二方面以個人背景的因緣,恰好是從一切文化根源處的土地、自然生界出發,足以以台灣生界原型的大寬容,接納各種異文化,並協助其脫離其原鄉的偏見,又能保留優良的文化傳統,從而銜接在地化、生態化及文化成種化;三則從生物到人文哲學,從唯物到屬靈境界,皆得兼容並蓄,而且,深切瞭解這套文化涵養期,以童騃的印痕期為最佳,可以進行教育培育的百年大計,設計相對完善的傳承機制或教材等等。

    現今的台灣社會不但百無禁忌,直是無法無天,諸多優良傳統的規範、價值觀等,從戒嚴到解嚴,從解嚴到解放,從解放到解體,台灣人如今沒有典範,只有短命的偶像,牛鬼蛇神、蟲蠅蚊蚋,全球萬端文化的膚面,盡在萬家爭鳴,像極了台灣的開天闢地,而歷來的隱性文化既失去宗旨,只成雜碎文化的屍骨,卻不復有人發掘,則我等不做研發尚待何人?!

    綜上,我歸納台灣歷來的隱性文化,在人文面向的最大特徵即在於媽祖文化、觀音信仰及王爺奉祭。可悲的是,現代化過程中及外來強權顯性文化的操控下,台灣人的宗教被貶抑為「民間信仰」、「雜神崇拜」而不登大雅之堂。我要在此鄭重宣稱,台灣人的宗教就是以禪宗為本質,以媽祖、觀音、王爺為主神的三位一體的禪神教,而當今的慈濟宗不僅代表佛教在台灣本土化的里程碑,證嚴法師即當今媽祖、觀音佛祖的象徵,更是台灣四百年華人史上無政府主義、隱性文化修成正果的一代宗師。

    可惜的是,慈濟宗本身似乎仍以隱性文化的方式在運作,其主體、中心繫乎一人宗主,而一些有識之士引以為隱憂,但在此不擬申述,待因緣成熟再作陳述。

    在台華人史久浸隱性文化而不自覺,而李前總統抨擊為:「奴隸當久了,建不了國」,因而一直在鼓吹「脫古改新」,要台灣人回答:「我是誰?」、「主體性如何建立?」。2010223日我二度訪問他,許多認知、見解我與李前輩雷同,但諸多實踐途徑等,因緣亦未成熟,在此不擬寫出訪談內容。我知道李先生很清楚台灣的隱性文化,但在自然文化及台灣宗教部分,他未必洞燭。

    總之,本文只藉報馬仔為引,說明台灣人長期處於被統治的工奴、文筆奴等,而異議分子透過隱寓、象徵諸手法,創造神話、迷信、幫會……,寓意於地下,傳承綿延台灣精神於不墜。而報馬仔最富想像空間者,即左腳上貼著三塊狗皮膏藥的「傷疤」,表面上說是「天知、地知、我知」,其實際真相如何,象徵什麼,誠乃最有趣的歷史啞謎之一。

    台灣人的隱性文化的影響無遠弗屆,但禍福相倚,正反弔詭。以二分法區分其優缺點如下。

    優點如:1.開拓全方位可能性的思惟,不限於理性,更可通達直觀、妄想,免除特定思想偏見或主義的束縛;2.超越語言、文字界限,深富宗教、屬靈層次的開創空間;3.刻意安排,可成為特定文化密碼傳遞,適合逆境下的傳承:4.可讓任何階層、高歧異族群各自解讀,兼容並蓄而臻藝術境界,等等。

    缺點如:
1.深富創造性模糊,莫衷一是,造成散砂一盤;
2.理性思惟很難深化,人民共識難以成形;
3.容易滋長迷信、謠言,製造更多誤解與誤會;
4.格局、心胸、遠見不易產生。

    無論如何,隱性文化是無可奈何之下的產物,是弱勢或被壓迫者的語言或密碼,是不健康或被扭曲的主體意識與信仰,今後有待從中找出台灣傳統的真性情、真精神,從而開創21世紀台灣新文化。
 
  最後,仍須強調台灣隱性文化的另項特徵,也就是它們大部分由知識分子所創造,卻流行於不自覺的販夫走卒,換句話說,實踐、信仰者根本不明所以然。這正是四百年來,台灣迄今任何反抗強權的革命都無法成功的主因之一。台灣人目前為止,充其量敢說「為我而戰」,至於「為何而戰」的終極屬靈依據,恐怕尚待幾代人好好耕耘之!

~本文摘自《玉峯觀止》

觀音佛祖─側說台灣宗教信仰 1/10

陳玉峯

■1982414日,台灣首度出現持槍搶劫土銀古亭分行的案件,57日偵破,嫌犯李師科被捕,交付軍事審判機關審判。多年後,台灣却出現奉祀李師科的廟宇,為什麼?
■197545日,蔣介石總統去逝,一段時間後,有王爺廟也加添奉祀蔣介石,則其信仰法理依據是何?

一、               前言
台灣的廟寺祠堂或宗教信仰,表面上萬教齊鳴、雜神共處,甚至於被宗教學界或一般觀察者歸類為「低俗的雜神教」,事實上其底蘊並非如此。筆者經由土生土長約60年的感受與體會,並學習宗教哲學多年後,贊同並推崇李岳勳(1972)先生的見解。李氏明揭台灣傳統宗教雜亂的表象底下,其實是獨一的「觀音」,即令跟佛教無關的城隍廟,其內殿也奉祀觀音,而繁多表象所謂的雜神,幾乎都是為了誘掖台灣人,進入觀音入理法門所廣設的方便。

李氏解析,大凡台灣較具規模的寺廟都有前、後殿,前殿祀奉的是形形色色的神明、菩薩等等,後殿則奉祀「觀音佛祖」。而前、後殿的關係並非主與副或主與從,而是「應現觀音」與「本體觀音」的關係。後殿奉祀的即是「本體觀音」,故而必須稱為「觀音佛祖」;相對的,前殿奉祀的,乃是應物現形的「應現觀音」,其乃「觀世音菩薩格」。這是根據《首楞嚴經》的禪宗的宇宙觀或世界觀,以及淨土系將觀世音菩薩作為阿彌陀佛的兩位補儲之一的分析法,兩者內容雖同,名稱却異之所致。也就是說,凡是後殿奉祀「觀音佛祖」的寺廟庵觀,都是由禪徒所開創,即令前殿是道教、佛教、儒教或其他宗教派系的神明或菩薩,也都是被禪宗的世界觀所認為的應現觀音。

台灣在國府治台之前,寺廟庵觀後殿的觀音都叫做「觀音佛祖」,南鯤鯓王爺廟(台灣王爺信仰總本山)的後殿一樣奉祀「觀音佛祖」,說明王爺信仰立教的大本皆然(法脈乃白雲宗,大抵與居士禪門一致)。國府治台以後,有些寺廟的觀音佛祖被誤改為菩薩,此乃重大的誤解或無知。

台灣宗教的大本既是由閩南禪宗、禪徒所教化,其所承繼的,乃是自唐宋以降,馬祖道一、龜洋無了、慧忠、雪峯義存、曹山本寂等等禪風。而自來中國禪宗似有遠離政治、避忌權力中心的傾向,不只如此,禪自6世紀初葉東傳中國以來,初祖菩提達摩死於佛教僧侶所設置的毒柸(達摩欣仰第六次的毒柸而死);二祖慧可(478-593)死於佛教僧侶的誣告;三祖僧粲(?-606)欠缺資料;四祖道信(580-651)「未詳何人」(《續僧傳》);五祖弘忍(602-675)似也遠離權勢;六祖慧能(638-713)尚得流亡16年,之後才得公開弘法。他傳兩系五家,乃至後世龐多法脈延展。

換句話說,禪的提倡者自始即處於八面受敵的窘境,似乎不斷受制於政治上的被取締,或在中國佛教其他各宗之間被排擠的不安之中。一般而言,禪宗指的是六祖開創「頓悟」法門之後的「祖師禪」(陳玉峯,2010194),是徹底本土化的佛教。

除了「政治性格」之外,禪宗徹底宗教性的主張,以自力聖道逼近屬靈的終極理想,貼近心音的求真性格,反求諸己的徹底,無我大慈悲的淋漓盡致,加上六祖「不識文字」之以「不立文字」為宗旨,相當於「不留蹤跡」,導致其「純度較高」的禪徒,不僅反特權、反階級化(例如白雲宗宛如清教徒的自食其力、白蓮宗等「教匪」等等),甚至於「禪除所宗」,連其本身的宗教形式、教義內涵等,都忘得一乾二淨,只願在山野海隅,作牛作馬地實踐其無所求報的「無功用行」(相當於老子的「功成而弗居」)。這些禪徒到了數百年來以降,形成閩南以迄台灣,難以計數或廣大無邊的普羅、草根文化,他們實踐了「觀音佛祖」本無形相而應物現形,只以其生活行為的全部,為眾生說法,而無禪、無佛、無宗、無教。
筆者出生於應現觀音信仰濃厚的雲林縣北港鎮內,成長過程乃至投入漫長的環境運動、保育運動、泛弱勢運動,深切觀察、理解、體悟台灣基層的精神與人格,而一直無法釐清許多台灣人為什麼是「他媽的好!」(好得不可理喻、荒謬;陳玉峯,200611-15)?其文化性格根源何在?2007年中,筆者「放下」一切「名、位」物質等,辭離一手開創的生態研究所、系,重新學習佛法等宗教哲學,且直到2010年底,在台南妙心寺傳道法師建立的圖書館內,看到李岳勳(1972)的大作《禪在台灣媽祖與王爺信仰之宗教哲學及歷史的研究》,經年餘的閱讀、揣摩,逐一翻閱童年以來的生活體悟,總算豁然貫通何為台灣精神、台灣人格的底蘊,何為台灣「人格者」的典範,雖然十步之內必有芳草的台灣「禪徒」毫不自知自己正是觀音入理法門的實踐者,也免不了有氣短、武斷的缺點,更不明白其缺點正是菩提達摩《二入四行論》及其「附錄」所提醒的,所謂「行入」,也就是從日常生活所有行為,朝宗教方向的策勵,「……從事上得解者氣力壯;從事中見法者即處處不失念」,但因欠缺先驗者的提示,只日用而不知,且易陷入武斷、剛愎自用的缺失。雖然他們不像許多學界中人之「從文字中解者逢事即眼闇(眼花手亂)」。

許多台灣人也因其生活禪已臻「無功用行」,却乏進一步運用「分別知性」,去開啟「無分別意識」的靈性感悟,包括格局的拓展與泱泱的自在,殊為可惜。因而在近世以降,唯物主義盛行下,難免放棄「自力聖道」的自信,流於「他力主義」,而不願傾聽屬靈的心音,以致於演變成對「雜神」的「有求必應」型的唯物傾向、唯功用行,必然的,加深了人們苟安的氣質。

此面向,李氏認為禪宗經由五代時代的分歧,乃至宋朝成立時,已漸由自力聖道走向他力本願的傾向,或許是整個中國當時命運或社會氛圍使然,更可以說是禪宗自身的墮落,而數量上的浮濫是其致命傷,加上往哲學論理的玩弄又不成氣候。李氏在解析北宋南遷時代形成了「媽祖信仰」時,強調對他力主義的傾斜,強化了南宋偏安、苟安,乃至滅亡的必然。這也是台灣現今人心浮動的寫照。

李氏認為中國禪宗的頹廢與特權階級化,萌長於五代至北宋之間,助長此頹風即所謂「文字禪」的發生,一大堆禪徒只知玩弄概念與論理,脫離了平實的生活,靠著皇權賞賜的免稅寺廟田產,形成地主階級,更因職業宗教家的執照度牒,免除了他們作為公民應盡的一切義務,所以說,中國禪宗的墮落並非因為朝廷的彈壓,反而是喪亡於歷朝政府的優遇,特別是在元朝時代。因此,唐、宋間曾經輝煌的文化創意,在中原淪亡,法脈出走日本,以及朝向閩南等「化外之地」延續。20世紀中葉,靠藉如鈴木大拙博士等人引介,推廣至歐美。

禪宗的本質與性格,好似極值道德的神隱,特別適合於苦難時代頑強的發展,尤其在元、清對宋、明的「外族侵略」過程中,撐起民族大義者多禪徒。李氏大作揭露了近千年來民族主義革命的奧底,實乃「無功用行」禪徒的精神所承擔;李氏在禪的宗教哲學、意識底蘊的剖析,其功力之深,就四百年在台華人史上,筆者認為無人出其右。而筆者以生物學、生態或演化學的認知角度,旁側思考為何禪之亡命於中國中原,乃至東傳日本延續其法脈,却可在閩南,終而在台灣產生草根無宗無教、無禪的無功用行,根本關鍵在於人種的新混血。來自中原的河南王潮軍隊中,有所謂「唐部人」,他們在9~10世紀進掠福州,盡殺原住民「無諸族」(註:史記「東越列傳」描寫無諸人殆即無智的福建原住民)的男人,從而與「無諸」女人婚配,產生接近自然人的新後代,且由於原住民母親的教化,結合禪徒禪風的男性文化,從而產生無禪禪徒的新生代。

4~1百年前,閩南泉州、漳州人等,越台灣海峽,「有唐山公,無唐山媽」,再度地,閩南禪族結合台灣原住民族,產生中國移民史上,最年輕的新住民,最是接近自然人,從而發生無禪禪風,也就是迄今舉世最熱情、最率直、行善而忘記何謂善的無功用行台灣人的文化暨生物學上的成因。

這種與原住民母性母體文化的混血現象,同樣發生在雅利安人與南亞原住民之間,從而產生婆羅門教、佛教,以及其他宗教派系等(陳玉峯,2010)

此一看法殆即筆者與李前輩意見相左之處,其他,李氏大作的論述、精髓,除了細節一、二之外,筆者感佩之至,誠心私淑,且推崇李氏為台灣宗教哲學第一人。

另一方面,筆者於1980年代,乃至往後在台灣生態保育及泛弱勢運動的投入中,依生物學角度將台灣文化分成顯性及隱性兩大系統,也因閱讀李氏智慧,略加重組,打破李氏寫作時白色恐怖的禁忌或避諱,直接將政治結構的問題端上枱面。筆者認為禪宗正是中國專制政權下的隱性文化,特別是在元朝及清朝期間,至於台灣,390年來換了至少6大政權,隱性文化從而特別發達,而無禪之禪撐起台灣大善、至善,也形成台灣人奴性的悲劇。

筆者所謂隱性文化的定義及特徵(陳玉峯,2012,發表中)如下:

隱性文化起源於任何專制強權支配下,被支配者所生活出來的,有別於強權主流(特別是外來政權)的地下文化;隱性文化的主體性、靈性的本質或元素並未消失,只是轉變為地下化、模糊化,甚或無意識化,但其至高的價值依歸或主體,依然健在且代代傳承,而且,必須寄託在特定的象徵之上;隱性文化的第三個特徵即特定象徵的「應現」或存在,通常存在於宗教或某種信仰之上,以台灣而言,大抵是「反異族的民族情結」所「應化」、「應現」出的「媽祖信仰」、「王爺信仰」或「禪宗信仰」;隱性文化的自身歷史、文化的解釋權,從來操弄在外來政權手中;隱性文化的第五個特徵即其土地倫理、人地關係、自然情操等等主體性的根源,不斷遭受否定、剷除或隔離。

而禪的文化之以本體與應現的模式,恰可提供隱性文化各式各樣的應變或方便法門,導致如媽祖與王爺信仰,集撲朔迷離之大成,故而今人無從捉摸或覷破其奧蘊,加上外來政權不斷汙名化台灣本土文化,以致於形成台灣宗教但只低俗雜神的汙蔑或汙名。

筆者認為,台灣迄今尚保全有全球「無功用行」文化,故而隨時、到處存有「捧著16萬元,冒雨到國稅局捐給國庫的老農(201252日傳媒報導)」、龐多陳樹菊女士等等,更在種種弱勢運動中挺身而出,功成而消聲匿跡,好讓一些當權者、文筆奴、餓鬼格之類的人「割稻尾」、坐享其成,也在社會、國家有難時,徹底犧牲而不著痕跡,正是標準的「無所求行」。

而台灣人無形宗教的情操足以兼容並蓄,涵容世界各種異文化、異宗教的融合或對話。時下如土耳其當代伊斯蘭大師費拉乎拉菊廉(M. FethullanGülen)的「Hizmet運動」,試圖經由無宗教教派傾向的教育體制,建構一種和諧文化與永續和平,鼓勵不同宗教、族群的對話與互解,相當於打造世界性大宗教的努力,筆者認為,台灣最大宗的無形式禪的宗教文化,正可在此運動方向著力,並提供對全球人類未來發展的理念、行為或方法論上的貢獻。而其接軌的困難度在於,此一台灣文化散漫於草根基層,在當今學界、主流或顯性文化群中較罕見及,或可由民間NGO、寺廟、各種組織中,找尋合宜對口單位及人物交流。

為闡釋此一隱藏久遠、螫伏草根的台灣文化,筆者擬由李岳勳(1972)前輩的大作中,擇錄或改寫其洞見,或略予畫蛇添足,試圖將台灣宗教總根源的「觀音佛祖」的內涵明揭,作為台灣宗教文化的概說,從而詮釋台灣人的精神與人格的典範,附帶說明台灣人的禪文化,也略提前瞻。

筆者即將邁向老年之際,有幸欣賞李前輩的智慧,研讀之間彷如聆聽祖母、母親的款款密語,溫馨感懷之餘,渴望與朋友、讀者分享並推薦李氏大作。本文除了註明筆者見解的部分之外,大部分均是李氏著作之改寫或引用,但李氏精華獨到的剖析媽祖與王爺信仰等內容,本文未予觸及。

感念李氏之餘,本節最後,引用李氏(1972)274275頁全文,其乃附帶對台灣人被外來政權汙蔑為好作亂(三年一小反、五年一大反等等)的「劣根性」等,作一有力的平反。李氏全書到處散見如此筆調,幾乎寫盡筆者30年大惑之釋懷,也為過往中了外來政權散佈的毒素,扭曲台灣人的本質、天性而道歉,同時,下列引文也清楚交代台灣人格的底蘊。

「清廷自從收台灣為其領土的一部分以後,每一位皇帝都曾嚐到台民叛亂的苦頭,現在我們先按年代的次序,歷數滿清治下台灣規模比較大的叛亂,以觀其概略。收奪台灣的聖祖治下,有康熙三十五年(一六九六)的吳球之亂,康熙四十年(一七O)發生了劉却之亂,而康熙六十年(一七二一)又有朱一貴之亂。繼位的世宗,其治世雖比較短,雍正十年(一七三二)也有吳福生之亂可數。再下來就是高宗的治世,乾隆三十四年(一七六九)有黃教之亂,乾隆五十一年(一七八六)有林爽文之亂,而乾隆六十年(一七九五)又發生了陳周全之亂。繼高宗之後的仁宗時代,嘉慶五年(一八OO)所發生的海賊蔡牽,竟然從台灣人之中牽出了一位太子太保、伯爵、福建水師提督的王得祿出來。其次乃是宣宗,道光四年(一八二四)有許尚、楊良斌之亂,道光十二年(一八三二)又發生了張丙之亂。次為文宗,咸豐三年(一八五三)有李石之亂。其次的穆宗同治元年(一八六二)也發生戴萬生之亂。這只不過是就規模幾乎遍及全台灣的武力革命規模而算出,至於規模大,而訴之於武力的成分比較少的,有宣宗的道光二十三年(一八四三)發生的郭光侯、劉取的案件,及德宗的光緒十五年(一八八九)鹿港所發生的施猴斷的案件,而地方性的小革命案件就舉不勝舉了。清庭的所謂仁政,實際上對這個海島有其難達的困難,但是即使是達了,在民族自決的目標未能實現以前,他們的武力革命還是繼起不絕,他們的民族精神無法在唯物論下的仁政受到麻痺,如以現代的眼光看來,他們沒有盱衡天下形勢的智慧,也沒有統率革命集團的高度的領導能力,以致其起也全台歸心,却一貫無法奠定一個與清廷長期對抗的獨立的地位,但是我仍認為他們是了不起的,因為有清一代中國人的民族主義,端賴台灣這一群無智的水牯牛來紹隆,以無數的血淚,把民族主義拖上了洪秀全太平天國的全國性運動,再把它推至近代的國民革命,因此,如果台灣人的心麻痺於唯物論的仁政,中國還有沒有民族主義運動,那就不得而知了。

關於台灣二百多年繼起不絕的革命史,那是作為一個台灣人,甚至是作為一個中國人都不可不知的很重要的史實,但是,因為次數之多、內容之雜,在這裡不容我們涉及其詳,不過無妨以共通點來一概其全,並在其中,擇出兩三實例,用以說明其與媽祖信仰史的關連即足。如同前面所略說,唐宋以後的中國歷次革命運動,都一貫以白蓮宗或白雲宗的宗教團體來蘊育,而這個宗教團體雖是革命的母胎,它却不但未受它所培養而成功的革命家對它的任何報答,而且有反而受成功者加以『妖教』而取締的不少場合。史家對這種傾向都會大打不平,但是,那是不知這個革命母胎的基本精神所作的論調,假使成功的革命家要給它以報答,它也會拒之於門外,更徹底的,可能在革命成功的時候就銷聲匿跡地轉移陣地。為甚麼會這樣呢?無他,這個無我的精神格調,在老子是『功成而弗居』,禪宗把它說成『無所求行』或『無功用行』。媽祖信仰是媽祖透經龐蘊所弘傳的居士禪,而居士禪的革命精神,可歸之於居士門的原典《維摩詰所說經》香積佛品第十末段所說『菩薩成就八法』:『維摩詰言:菩薩成就八法,於此世界行無瘡疣,生於淨土。何等為八?饒益眾生而不望報。代一切眾生受諸苦惱。所作功德盡以施之。等心眾生,謙下無礙,於諸菩薩視之如佛。所未聞經,聞之不疑。不與聲聞而相違背。不嫉彼供,不高己利,而於其中調伏其心。常省己過,不訟彼短,恆以一心求諸功德。是為八法』。《維摩詰所說經》是自盛唐以後,一貫風靡於全國上下各界的經典,而上引『八法』之中的『饒益眾生而不望報』,『代一切眾生受諸苦惱』,和『所作功德盡以施之』這三項,可以說是中國宗教革命思想的基本精神。這個革命的傳統思想,在明末清初為媽祖信仰所紹隆,後因祖廟淪陷於清朝的勢力範圍,才產生清廷藉尊崇媽祖信仰的方式企圖懷柔反清的思想及行動,但是反清陣營却很巧妙地,反用清廷所尊崇的媽祖信仰,來掩護洪門天地會的反清運動,直至其發展為太平天國,他們又代清末全國眾生負起對日本戰敗的賠償之責,國民革命成功,他們還是以奴隸的狀態在這孤島償債,而大陸淪陷,政府播遷台灣,他們似乎安了,在這個過程上,除開少部分逸脫台灣精神的『餓鬼格』的人們爭奪權利以外,絕大多數的台灣人都善守饒益眾生而不望報、代一切眾生受諸苦惱、所作功德盡以施之的居士禪之根本精神。他們不是要厭離世間,而是勇敢地活在這個穢惡充滿的世間,默默無言地為掃除穢惡而盡其無所求報的清道夫的工作。他們沒有學問,不造標語,不弄動人的口舌,更不若我叨叨擾擾地、掘出他們的精神而求某些意味上的利己,書至此,我慚愧得幾乎難抑斷筆毀稿的衝動。」
【……未完,閱讀(下一頁)】
 ~本文摘自《台灣素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