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0年7月16日 星期四

【一日談之二──鬼變性、猴排班、神木說神話】

陳玉峯


印度的石窟。

§緣起之有

台南妙心寺已圓寂的傳道法師有次做夢,夢見他修行的石室及通道。事隔多年,他到印度去,引導的人帶他參觀某個石窟,沿途他先於導引人說出右轉、左轉或石室的陳設,同行人驚駭不已。道師父說:「我夢中來過,某一世住過。」

我調查過多次的山區,每來一次,一次陌生,早就隔離多世。我靠藉每個當下的攝影,前後比對,任何一剎那在在不同。無數植物不斷地滋長與死亡,鳥獸蟲蟻劇烈地營生與拚鬥,每一朵雲彩、每一陣風流、每一粒水珠……共組而不組,自成大化流轉;每一分秒的「我自己」,全然幻變中。真實與夢幻爭著誰是正身,一段段的幻覺,總成一時之真確。對我而言,陌生與熟識全然無分,可是我一輩子都在從事識覺之變與明辨。

塔塔加遊客中心是國家公園管理處成立後才發包興建的,從無到有。我離開後,夥同新中橫水里玉山段通車的1991年才啟用。前此,我在此「遊憩區預定地」做了詳實的植被調查,也進行口述歷史的追溯。


塔塔加遊客中心是台21公路的終點144.3K2020.7.15)。

塔塔加遊客中心也是台18公路的終點108.5K2020.7.15)。

塔塔加遊客中心。

從遊客中心經新高口、兒玉(蔣介石19511027日一遊之後,改名為紀念張自忠的自忠;紀念第四任總督兒玉源太郎的地名是鐵路及車站完建的1932年;台灣人則叫「九櫕仔頭」,因為該站當年留存有個森氏櫟的大樹頭)到阿里山的21公里路段,新高口、兒玉等地都有豐富的故事,我口訪也撰寫出來的口述史中,存有一些有趣或荒謬的情節。


兒玉及兒玉山即紀念兒玉源太郎。

合歡山區的佐久間鞍部,即紀念「理蕃」親征的第五任總督佐久間左馬太。

§鬼也變性 猴排班

在玉山國家公園的邊界,台18-104.7K附近,公路大彎處的外側,玉管處設有「石山服務站」。此站的前身,是1968年為實施林相變更的造林監工站,該站下方先前即大面積的苗圃。而最後一任監工朱傑忠先生單獨駐站在此,死亡多日後,才被家人前來發現,自此,木造瓦茨的小屋荒廢,1986年我在此地附近調查,公路局開鑿新中橫的工人不肯就站入住,雖然屋體大致完好,他們寧可在旁側搭建一間鐵皮工寮,而曾經住過一夜的巡山員跟我說:「不乾淨啦!」,我追問,說是「女鬼」!


今之石山服務站(2020.7.15)。

我說成故事後,另又衍生出一些奇怪的版本。全球各地不分古今,隨時隨地都存在《舊約》的巴比倫塔。

後來,這個站變成台灣獼猴跟遊客的熱門景點。

台灣的車站、醫院、特定公共場所,常見有計程車排班等候客人;石山服務站有段時期則出現奇特的獼猴排班現象。

這裡的猴排班是指一大群猴子中,大家輪流排班,等著遊客的汽車來到。牠們一大群分散在公路兩側,或不時穿越公路,因此,若有來車看到牠們通常會減速,或暫停觀看。可能一些遊客會從車上丟食物餵食,也不清楚過程如何,猴群竟然發展出「排班制度」,也就是一部車子一隻猴子跑去「領食物」,大家輪流。

我觀察一陣子之後,拍得同隻猴子的完整過程,有趣的是,那次,那隻猴子要不到任何東西吃。以下,我揣摩該排班阿猴的「心情」代言。


兄弟姊妹們布陣候客,排班諸猴大家都有默契,接下來由誰出面「課稅」,
我們都明白,大家列陣、來車必停。

阿猴:「現在由我出場,我必須緊盯著前方百餘公尺外的動靜。」

「根據經驗,來車經過第二株紅檜時,我走過去恰好它到來。喔!準備,過去囉!走!」


「嘿,分秒不差,我來了,香蕉丟出來!」

「嗯,大概包包打不開,我還是稍安勿躁,坐著等。」

「奇怪,那麼久,吔!車車要開走了吔?!」

「哇靠!它真的走了吔?!」

「沒關係,我轉向望著他,根據經驗,包包打開後,它還會倒車的概率約有三分之一。
哇!它好像一直去了!快看不見了……

「不行我還不能放棄,再給它一次機會,我跳到駁崁等……唉!它好像不再回頭了!」

「哼!有什麼了不起!」;此時,有人走靠駁崁,阿猴溫柔地挨近來。


「你應該明白我的意思,快,好吃的拿出來!

「幹!難道你也沒有料?不要讓我再等了,我不能忍受這班連槓兩次龜啊!
喔,不行,做為一隻獼猴,恁爸還是有風度的,再等!」

「忍無可忍!一塊來救命啦!還要恁爸自己動手!」

當時,這群猴子的領袖是「兩撇吔」,就是具有類似法令紋的兩撮毛的猴王,牠的妻妾成群、兒女眾多。


猴王「兩撇吔」。


妻妾兒女成群。

那是好久好久之前,在「兩撇吔」統治下的「禮儀之邦」,而後,不知經過幾個世代交替,王位可能易主多次。如今,典範蕩然不存,猴群早已更替為翻箱倒櫃、打劫行搶的潑猴群,究竟是人性或猴性使然,但請路旁樹木說分明。

§神話神木

大概是因為三、四百年來,台灣政權換了六個之多,新的政權一上來,就傾全力消滅舊政權的記憶或痕跡,台灣人、台灣傳統頻頻淪於被漂白、被空白,台灣的主體意識更是被迫轉為隱性文化而不見天日。

土地的記憶在這面向最嚴重,或因人都顧不了了,遑論動植物或地景。

日治末期,阿里山的森林開發朝向兒玉(自忠)、東埔及塔塔加地區,並計畫砍伐楠梓仙溪流域的檜木及雲杉林等。

1931年伐木林內線火車道開到新高口,並延展9.2公里的「霞山線」。1931年砍了3個林班;1932年又砍了4個林班,日本人打算以新高口為另一個前進基地,開採阿里山區的南東地區。

1933年從新高口新闢一條長度12.6公里的「東埔(下)線」抵達東埔山腰;1942年再開「東埔線」上方的「塔塔加線」,長9.3公里。現今所謂「鹿林神木」(台18-102.1K下方)附近的原始檜木林,約在1930年代徹底砍光,但這株現今所謂的「神木」卻被伐木工人嗤之以鼻,棄之不顧,全台灣許多的「神木」都是當年伐木時的廢棄品。

我曾訪談過幾位山林耆老:

「樹心中空、樹形太差、腐壞比例太高,更重要的是這類樹木在砍伐時,容易發生倒塌壓傷死人。花了大力氣,砍下來肉又少!」

因此,真正的天然美林洗劫一空,遺留下來的「爛木」卻成為今之「神木」,而且,另行「造神」,這株「鹿林神木」也是「典範」之一。

我不確定它是否符合莊子的「無用之用」,有時,我也確定真的是無知而誤導。

2002年我勘查「這株」鹿林神木,發現它是2-5株台灣紅檜合併生長的「並木」或連體樹,5幹中,第24幹已被擠死多時,樹皮早就剝落。我在該年109日的「自由時報」上抨擊該解說牌胡說八道,「530歲的人綁在一起,宣稱『這個人』150歲」,完全不提伐木時代的全面屠殺,如今拿雞毛當令箭、文過飾非,而且反自然、反本土、反生態,詐騙國人等等。

不料,書寫該解說牌的人,是台大實驗林的一位主任,他對我不錯,又是長者。他幽幽地當面告訴我:「你把我罵得狗血噴頭……」,我回說:「我如果有任何說錯,您就同樣在報上回擊啊!」,他訕訕地回:「人家又沒你那麼會寫……」,聽得我五味雜陳。

唉!文化涵養、人情世故、是非曲直,是須要智慧啊!然而,18年過去了,那面解說牌「屹立不搖」,從「指鹿為馬」的年代,到了2020年,封建霸權的任何錯誤絕對不能改?!


「鹿林神木」號稱樹齡2,700年、樹高43公尺、幹圍20公尺,是「全國第二大神木、國家重要自然文化資產」,通篇胡說八道。

事實上,它是多株並生而成,右起第2、第4幹已死。


胡扯的解說牌抵死不改?!


台灣人徹底不知19301940年代東埔線、塔塔加線橫掃光全山區的檜林,
而棄置的並木如今搖身一變,吹噓成為「重要文資」吔!


然後,傳媒不斷地將錯誤複製,誤導國人。


鹿林神木如今更加衰敗,而圖右上方那株附生的台灣雲杉(略黑的直幹)
株高15年來大約翻了2倍(2020.7.15)。



【嘉寶果(樹葡萄)】

陳玉峯


                                     
嘉寶果(樹葡萄)之幹生果(2020.3.12)。

儘管樹葡萄有許多中文的俗名,而且它在植物分類學的系統或演化的親緣關係上,跟葡萄科的葡萄離很遠,但是台灣人對它的果實的視覺反應就是:怎麼葡萄長在樹幹上?它是桃金孃科的樹種,學名Plinia cauliflora,原產於南美洲巴西,台灣的種源據說是1962年從巴西引入苗木;1967年又從夏威夷引進種子培育而來,目前主要栽植於中南部,從河川地到低山山坡地,海拔約5百公尺以下地區,或說,它可適應各類型土壤或熱帶的生育地。目前為止,它沒有馴化或歸化的現象。

2020年7月14日 星期二

【你為什麼在這裡?】

陳玉峯


2019年元月中旬,通霄面海第一道主稜線上的草木,新芽、初葉紛紛,特別是在20181030日的火燒跡地上,分外顯著。

台灣的春天其實同冬天聯體,所以古地名有恆春,暖化的如今「恆夏」也不為過。精確地說,溫帶型的四季概念,只是移民者對其故土的印象,刻板地施加。

2020年7月13日 星期一

【神祕果(Miracle fruit)】

陳玉峯


台灣不斷地引進外來種,不斷地、不斷地……

其中,有一種園藝、盆栽、造園的半果樹叫做神祕果,或叫變味果、蜜拉聖果等,它是山欖科的樹種,學名Synsepalum dulcificum,原產於熱帶西非、迦納及剛果等地,也就是八竿子搆不上台灣的不同植物地理區的物種,我推測台灣現今的種源來自中國,而中國是1960年代所引進。

2020年7月8日 星期三

【綠島開基太廟】

陳玉峯

綠島皇金夢。


綠島觀音。

有些事情、境遇是很巧合奇妙,而且人們面對這類狀況的第一反應就是起了一陣雞皮疙瘩,疙瘩歸疙瘩,疙瘩之後的心境或行動,毋寧才是巧妙境遇最真切的內涵或意義。

人的存在究竟是宇宙星體或什麼意識之類的鏡像,或是人的確是存在來體悟人是宇宙的主體意識?整部宇宙天演大戲中,人是主體還是工具性的,過程中的局部梁柱而已?

2020年7月7日 星期二

【上森上課前引】

陳玉峯



如果人海叫茫茫,整個生界無生界無窮的際遇叫什麼?

當你的心識失焦時,你陷入所謂的茫茫然;當你集中心志、興趣或在特定目的、目標的思考時,又免不了執著、狹限,甚至堅持一段時程之後,感到虛脫或虛無,為什麼?

上次我們在南投68山路踏青,我在土地公祠廣場上跟大家分享的開場白,先提到莫比烏斯圈,比喻生死、起落並非一端點,只是流程,大化流轉中,我問自己也問大家,在無窮浩瀚的不可知中,「我」是誰?哪裡來、何處去?「我」在幹什麼?面對人生任何時空瞬間的「一點」或所謂的「當下」,你的「心」如何認知客觀環境、主觀意識,能做什麼、該做什麼、想做什麼?